景王依然云淡风轻的笑着,“空空公子的门人自然知道我有没有信义。”

这是一个妖冶但不阴柔的男人。

冥楼,是一栋镶嵌在山壁中的两层木楼,造型朴素到简陋的地步,毫无设计艺术可言。但正是这栋耸立在药房那华美阁楼之后的落拓小楼敛藏着天医宫最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就是它成为天医宫禁地的缘由。只是,我知悉这个秘密,所以并不是禁地禁止的人。

“可是,小姐,”磬儿不放心的看我,“您确定知道自己在做何吗?您天生畏痛,连小小的针扎都比常人痛上十倍,这一刀下去您真受得住?”

“养伤?”我瞠目结舌,这才是典型的暴殄天物吧!“在天医宫养伤?真亏他想得出。改明儿该叫他用金库锁几文铜钱。”

五十有余的皇上“哈哈”大笑补充道,“难得今日喜庆,朕就先出一题暖暖气氛,全当抛砖引玉,郡主们可听好了,我朝疆域有多大?”

此题一出,众女嗟叹。我心道皇上确是只笑面虎,所出之题绵里藏针,让人无从应答。所谓郡主者乃养尊处优之人,非地理学家,没走遍洛朝千山万水,谁人会知道洛朝有多大?况且即便真知道具体丈量数据也不可照实回答,否则岂不表明当今圣上没有开疆拓土的能力了?

我正寻思着,皇上和蔼一笑,“朝恩,你且来说说。”

众女见我被皇上亲点,都暗松了口气,原本焦虑的神色也瞬时焕发了异彩,一个个优雅端座,除却宜凌外其余各位皆目透幸灾乐祸之光,期待着我人前出丑。

我缓缓起身,一面答谢皇上隆恩眷顾,一面急想对策,估摸着要答此题,只能避其题锋,化具体为抽象……我神思一凝计上心头转而笑答,“回禀皇上,臣女回答完了。”

众人一听错愕不已,郡主们面面相觑,王爷们诧色凝思,唯皇上不动声色含笑看我,几个沉不住气的皇子则疑惑道,“朝恩郡主,你尚未回答父皇的问题,何来‘回答完了’?”

我不紧不慢清雅笑道,“臣女以为,国乃吾主圣君之国,国之疆土莫非王土,皆在吾君心中。先帝英明神武,以佛之大慈悲心救民水火;今圣仁德睿智,以佛之大包容心宽慰万民。是以御宇内,制六合,异邦来朝指日可待。臣女以为,君心有多大,吾国之疆域便有多大。因而臣女的答案已然在君心之中,岂不是回答完了?”言下之意,其他人若想知道答案就亲自问皇上他的“心”有多大吧。

我如是回答,说白了不免有投机取巧之嫌,但这个问题如不取巧实在难以应对。我心道皇上既然自己说了自家人聚会不必拘束,那么我采用这种俏皮的答法也无可厚非,一来拍了皇上马屁,二来也解除了自身危机。皇上定然不能说我答错了,否则就自毁了我对他“仁德睿智”的赞誉。

皇上高坐龙椅,右手倚椅托腮,依旧温和慈祥的笑着。见我说完,他伸手示意我坐下,温言道,“朕看朝恩巧思敏捷,才学不浅哪,江东王有女若你,令朕羡慕啊。此题算朝恩答对,有赏。”说着何公公开始高呼赏赐之物,我急忙上前叩拜谢恩。

这时年轻的辰王蓦然站起,在我尚未退回座位之前道,“既然父皇夸朝恩巧思敏捷,才学不浅,那么本王就来讨教讨教。”

“朝恩且听好了,敢问陋室一间,何物最不值钱,却能瞬时将之填满?”

众人听了纷纷低声推敲答案,我稍稍一想自信答道,“回辰王殿下,臣女以为火最不值钱,然火光却能即刻填满陋室。”

我的答案,辰王大概满意,但见他唇角微弯,露出一个赞赏的笑,接道,“那本王再问你。一公子向某家小姐求亲,小姐赋诗一首,诗中少了一字,请公子作答添上。公子一看,随后黯然离去。别人问他,可是答不出小姐难题?公子曰:吾已答对。敢问朝恩,何解?”

众人又开始纷纷议论,我细细一品,顿时了悟,这种智力问答我那时代的人自小玩到大,此题明显属于答对答错都是错的类型,于是道,“回殿下,依臣女揣测,小姐诗中大约缺了一个‘姻’或‘缘’字,因而无论公子答对答错皆是‘无姻’或‘无缘’,所以公子暗然离开。”

“哈哈,好一个‘无姻’,‘无缘’,妙哉!妙哉!”年轻王爷双手鼓掌,睇了眼静默不动的景王,转道,“朝恩才思果然敏捷,本王佩服,赏你玉麒麟一对……”

我急忙谢恩,心下却疑惑,辰王特意看景王一眼是何道理?

岂知辰王一波刚息,另一波又起。

一个我昨日尚未见过的王爷冷声道,“既然朝恩郡主才学不凡,本王也来讨教一二。”

我一时怔住,心想这个王爷定然是受了皇上和辰王夸赞的刺激,意在挑衅。可眼下的问题是,我想应对却不知该如何称呼这个王爷。正尴尬时,太子呵呵笑道,“莫非十一弟又诗兴大发,要与朝恩切磋诗词文章?”

我感激一眼看向太子,急忙转而应道,“臣女不敢以才学之人自居,只是父王疼惜,自小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罢了,青王诗词双绝若肯不吝赐教,臣女自是万分感激。”

青王听我把话说的谦卑,又赞他“诗词双绝”,很是受用,语气明显软了下来,“本王也不难为你,且出两题,只要你能在半盏茶之内作出与之意境相映的诗词,不论优劣,本王一概有赏。”

半盏茶作两诗?我顿时傻眼,他当我才高八斗还是学富五车,能如曹植般七步成诗?居然口口声声道不为难我,这样都不叫为难,我名字倒过来写。

奈何,他是王,我是臣,他出题,我回答。青王说着兀自念起了诗,一首《喜宴》,一首《秋愁》,大概都是他的得意之作。我认真听着,细品诗韵。见青王神目炯炯,意气风发,料想他是一个恃才傲物之人。

这种人自视甚高,一贯喜出风头,如果我真的对出了劣质诗词,他一定会逮着机会穷追猛打,绝不会善罢干休。现下当真是应验了我起初的“凶险”预感。

这么一想我立刻打消了凭借自己之力作诗填词的想法,迅速在脑海中搜索能与之意境匹配的诗词曲赋,再一一筛选,挑出最适合者。我自秦汉古诗乐府思索而下,到唐诗宋词再到元曲。幸亏我当年随江家爷爷学习中医的时候,阅读过大量的古代诗词曲赋。加之我天生过目不忘,将之存入了大脑,这回用时方才觉得上天厚待我如斯矣。

我正搜寻着,蓦地一道恶毒眸光像一柄利刃般刺入我心,我惊诧抬头四望,却哪里又能找到那眸光的出处。青王已经诵完其诗,众人都在看我如何应对。可说几乎所有人的眸光都集中到了我的身上,看不出谁有异常。

倒是太子眼中有浓重的担忧焦虑之色,而皇上皇后含笑静待,景王,宜凌平静无波,其他一众郡主颇有看好戏的心态。青王则姿态高高在上,目光傲慢,显然没把我放在眼中,也显然随时恭候着逮我劣诗烂词加以践踏。

事到如今,我若不抢尽风头,就势必会被踩到地底永不翻身。我已骑虎难下,再也管不了大哥叮嘱的“不可风头过盛”的警告,立时站起道,“回禀皇上,皇后,诸位王爷,臣女已得两词,献丑奉上。”

皇上温善如昔的点点头,青王有些迫不及待道,“快诵来听听。”

我立身站好道,“第一首应王爷《喜宴》之喜气乃作《春日宴》(南唐,冯延巳):

春日宴,

绿酒一杯歌一遍。

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

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长相见。”

“第二首应王爷《秋愁》之哀伤臣女作《声声慢》(宋,李清照):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

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

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第一卷红尘泪第二十一章百鸟朝凤

我语音正落,余韵未完,原本一直冷黑着脸的九皇子越王突然大呼一声,“好词!”他的声音若破空而来,险些吓着了我。他这一声大吼之后,其他王爷的好评如潮水而来。

有人说,“《春日宴》语浅情深,思深语明”;也有人说,“《声声慢》首句连用十四个叠字,本朝虽擅词者众,亦未曾见有一下十四叠字者,实属旷世之作”;还有人说,“《声声慢》用字奇横,却是不妨音律,可谓千古绝调,本朝有女若此,当不负我主圣君之名。”

又有人说,“十一弟的诗用字向来偏怪生涩,往往眼观其诗都难以扣准意境,朝恩单凭耳听,就能准确体悟其精髓,如此短时内写出绝佳两词,惊世才学直令吾等男儿汗颜。”

这一刻,青王灰头土脸无地自处的悻悻然,瞅了眼景王,拂袖坐下。其他皇子王爷对我赞不绝口,尤以太子赞意最浓。而始终平淡静坐的景王这时也终于有所动容,只是他面色深沉,令我难以看懂他眼中的,究竟是赞赏还是别的什么。

皇上显然也为我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所作的两词而感震撼,只是他半响无语面色也未见太大变化,使人难以揣测圣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