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道袍从肩头哗啦啦的直滑到地上。

在路上晃晃悠悠的时候倒还无所谓,想不到越靠近了他才越觉得自己思念师父。

“亏你还是道门中人,就这么点路程就喊苦喊累,我都替你觉得丢人。”

“你要可怜她就拿自己的银子。”玄清细细的嚼着一根油炸豆腐干,简直当那是鱼翅来品。

这话就说得有点小哀怨了。

“仇怨,没有。”何苏叶斩钉截铁的回答,“我就是不想见他!”

之前跟他开玩笑的时候哪顾得了这么多,亲了也就亲了。这会儿斜眼瞥见玄清嘴边还有被咬破的痕迹,苍魇直接没敢抬头看他,心里砰砰砰擂鼓似得跳。

何苏叶趁机大吃特吃。

它们如同有实质的东西,自叶面滑过的时候出细雨击打树叶般的沙沙声,绵延不绝。

就算他不愿意承认,几番出生入死,何欢与罗曼已经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睡个觉都能从那么大的台子上摔下来,换成谁不都得当你是蠢货啊?

一正一反两个身子,两张死人般铁青的脸。

“那……那你们要怎的?关门闭户个四五天,只怕常客都不记得来了。”

何苏叶悠闲的拿金针扎着一块鸡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是这样,拇指压在无名指上。”诀尘衣耐心的握着他小小的手掌合成手印。

可供躲藏的黑暗越来越少,无所遁形的小妖小怪齐齐胡乱吼叫着寻找逃逸的方向,远远望去像是一大片美貌男女正在四散奔逃,仔细看去竟都如纸片一般薄薄一张,每逢转身便有一刻如同隐形般只能看到一条几乎无法察觉的细线。

和当初在凤凰山东村遇见的情景一模一样。

“全视之眼……这么邪门……不,我是说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要送给我?”苍魇还没忘记血鬼降为了全视之眼不惜粉身碎骨的模样,拿着问仙根本就是在找死。

他俩还是第一次闹成这样,想必诀尘衣心里也不能释然。

缘生缘死,一嗟一叹,天地轮回,一轮一老。

杀鸡、洗剥、烧煮一气呵成。

苍魇又是白眼一翻,今天是地府妖魔相约回乡省亲吗?

轰隆隆,地宫一阵剧烈的摇晃,几块巨大的碎石从顶上崩落。

曼珠沙华馥郁甜腻的香味在空气里慢慢郁积,浓厚到仿佛可以看得见化为实质的浓烈颜色,好像一缕缕惨淡的灵魂正蛰伏在花间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不怕讨债的是英雄,就怕欠债的是真穷!他都把死当成乐趣,要死你哪能拖得住他!”苍魇瞪着何欢的脸无奈的运气,“就算是魔,你也是只低级趣味的魔!哼,附在肉身里算什么,就算你是叮在元神里我也把你拽出来!你信不信我一巴掌把你拍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慢!听我的或许还能有一线希望。”苍魇朝村子的方向一抬下巴,“咱们回去。”

苍魇站在屋顶嘴角抽搐。

“水月洞天?”惜音瞪大双眼,“苍魇?”

他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反正这信铁定得送去,东村就算有妖怪也顶多是小妖一只,肯定没多少道行,拿来练手岂不是正好?

整个人昏昏沉沉,一点力气也没有。

一路上无惊无险。

大白天里,这药王祠附近还真景色怡人,丝毫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山腰上一处四合院一样的古怪祠堂,远远的就看见门楣上挂着一块匾。这地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修缮过了,匾额上‘药王祠’三个金字早已经褪得很难分辨字形,门外的灯笼都积了一层厚厚的黑灰,屋头墙角瓦片下面到处浓密的网,早已经成了蜘蛛的乐园。

果然,药王祠就是这个唯一不和谐的存在。

“有人没有?有……”苍魇走近,还没拍门,那门却自行开了。

指尖触碰门扉的瞬间隐约有些许麻,也不知是谁布下了似像非像只能算是半调子的天雷网。

院子里不是没有人,而是有很多人。

和尚道士都有。

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戒备。

大家僵持了一阵,终于有一个四五十岁模样的道士站起来迎他:“贫道奉真,这位新来的小道长不知从何而来,又要如何称呼?”

“我来自水……水云观,你们叫我苍道人就好。”道人的自称也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一般自号道人的多半都是有些修为的道长,再往上道尊天尊玄尊什么的,都是修行百年根基深厚的老道了。感觉到了周围射来那些不明所以的古怪视线,苍魇自觉自己失言,赶忙撇清干系:“我不是来抢生意的,你们不用搭理我。我只是来找人的,找到了就走。”

“找人?不知道你找的是什么人?”

“你见过一个叫玄清的小道士么?”

“小道长真是说笑了。这里来往的道士这么多,大小道观里玄字为名的少年弟子更是多如牛毛。光乌集镇附近千里,玄真玄机玄清这样通俗名字的只怕没有两三千也有七八百吧。”

“哦,他大概这么高,长得很好看。对了,他那会儿一身白道袍,头顶琯着个道髻,戴着大斗笠,披散的头到这儿……”

奉真摇了摇头:“人已经都在这儿了,在的便是活的,不在的,只怕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我上别处去寻,告辞了。”苍魇眼神自院子里粗略的扫了一遍,果然不见玄清的踪影,眉头一皱就要出门。

身体刚刚挪到门口,门洞里方方正正的空间却似忽然生出一股推力,立刻把他推了回来。这股力道无形无质,想要破解都无处下手,比之进来时那道天雷网不知道精妙了多少。

“这地方被下了咒,只要进来便出不去了。”奉真摇头苦笑,“能自由来去的,只有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