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怨,没有。”何苏叶斩钉截铁的回答,“我就是不想见他!”

“何医师,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不过这次死里逃生师父还不知道,没准在哪替我难过呢。这么多年我都没好好孝敬师父,养育大恩无以为报,总不能再让他担心吧。若将来有任何需要,苍魇任你差遣决不食言。”苍魇对着何苏叶叩了三个头,又对着玄清叩了一个,“虽然你对我挺凶残,好歹也是你把我救回来的。叩为谢,我可是仁至义尽了啊,好好保重,后会有期。”

何苏叶趁机大吃特吃。

马车仍然在前进,不紧不慢,肯定是诀尘衣施过法咒才能一直这么朝目的地走下去。

就算他不愿意承认,几番出生入死,何欢与罗曼已经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没事,睡到半夜摔下来了。”这会儿要是告诉他被妖怪掳去了,只怕明天整个缁阳城都要闹得人心惶惶了。

一正一反两个身子,两张死人般铁青的脸。

“妈妈说得没错。”苍魇直接盘腿朝桌子上一坐,“花魁没了可以再选,本地没有女孩子都跑了还能去外地买,但是银子没了……怎么办呢?”

何苏叶悠闲的拿金针扎着一块鸡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黄昏,水月洞天,有风。

可供躲藏的黑暗越来越少,无所遁形的小妖小怪齐齐胡乱吼叫着寻找逃逸的方向,远远望去像是一大片美貌男女正在四散奔逃,仔细看去竟都如纸片一般薄薄一张,每逢转身便有一刻如同隐形般只能看到一条几乎无法察觉的细线。

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块破铜烂铁。

“全视之眼……这么邪门……不,我是说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要送给我?”苍魇还没忘记血鬼降为了全视之眼不惜粉身碎骨的模样,拿着问仙根本就是在找死。

“明天我要去凤凰山奔丧,没空侍候你。”

缘生缘死,一嗟一叹,天地轮回,一轮一老。

“修道之人也可以吃荤的么?”苍魇瞪大双眼。

苍魇又是白眼一翻,今天是地府妖魔相约回乡省亲吗?

苍魇的心嘭嘭狂跳。

曼珠沙华馥郁甜腻的香味在空气里慢慢郁积,浓厚到仿佛可以看得见化为实质的浓烈颜色,好像一缕缕惨淡的灵魂正蛰伏在花间静静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何欢唇角勾出半月般的弧线,脸上的表情全是不属于他自己的邪魅:“你觉得呢?”

“慢!听我的或许还能有一线希望。”苍魇朝村子的方向一抬下巴,“咱们回去。”

“对,他能驱使其他的妖怪,还能完美的掩盖掉自己的妖气,只怕已经不是寻常的妖怪了。”

“水月洞天?”惜音瞪大双眼,“苍魇?”

“哟,这不是离得近吗?现在连县太爷和衙差们都天天窝在县衙里不敢出来,咱们平头老百姓能不信邪吗?”小二猛然缩回了头,“小哥,我劝你也赶紧找个地儿安顿下,明天天亮再赶路也不迟。”

整个人昏昏沉沉,一点力气也没有。

虽然隔着一层粼粼波光没法看得很真切,但水面上人影憧憧,全是谨王府黑甲骠骑的卫士。不愧是同门师兄弟,刘扬帆对何苏叶的脾性了解得再透彻不过了。要不是何苏叶溜得够快,这一夜袭肯定能把他抓个正着。

这潭流动的溪水倒是好物,人藏在水下气息任何气息都能被完美的隐藏起来。

但也有个最大的缺憾——这种隐藏总是相互的。

上面的人影人声逐渐都消失了,但被水隔绝之后,上面的人察觉不出他们的存在,他们也没办法探知那些人到底走了没有。

苍魇自己倒无所谓,实在不行了还能暂时龟息,玄清跟他这么耗下去一定玩完。

“呜呜……”玄清按着自己的喉咙,看来已经支持不住了。

苍魇想拖着他朝上游,又被他坚决的拽了回来。

看来他是宁愿淹死也不愿意落在别人手里。

死在别人手里好歹还算烈士,莫名其妙淹死顶多算个白痴。

苍魇从水底拽了块石头,从背后给了他一下。

咚的一声闷响,玄清转过身来,用死不瞑目的表情望着他,脑袋顶上升起一道血线。

这个表情真不详。

苍魇从水里冒出头来,那些卫士果然已经去了另外一边搜索,他费劲的把玄清拽出来,嗖的一声蹿上了溪边的大树,靠着最粗壮的枝桠坐了下来。

刚才那一下砸得不重,但是玄清脑袋上血汩汩奔流得跟喷泉似的,脱下衣服按在那伤口上,血才算是渐渐止住了。

山间夜风冷得刺骨,玄清的体温很快变冷。

刘扬帆出身昆仑,如果周天运转来御寒,立刻就会被现。

要是玄清真一命呜呼驾鹤西归,估计就是入了土都要诈尸出来找他报仇。

“对不住了,比你给你收尸,还是和你拌嘴来得痛快。”

解开被溪水沾湿的衣衫,玄清的身体展露无余。一身的肌肤如同上好的白玉,但完全不同于女子的细腻。和上次不小心撞见的一样,是病态的瘦削。

扶着他的头,揽在肩上。

停在指尖的脊背瘦弱得都能摸得出骨头清晰的痕迹。

把那一点点几乎无法察觉的余温和令人心疼的骄傲就被团团抱在怀里,就好像有些什么无法抗拒的东西涌入了骨血。

“冷……好冷……”玄清主动搂着他,一直凭本能朝能获得温暖的躯体靠过去。

玄清是骄傲的。

即使是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也从不曾有半分卑微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