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分明是一只眼睛。

“苍魇,天还没黑你小子就睡觉啊?”老桃翁扛着扫帚簸箕进来了。

“你还要跑去哪里?”屋里人叹气的声音仿佛定身法,让苍魇愣在院子里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苍魇很负责任的提醒道:“这不是病,是伤!是在鬼王谷地宫里被血鬼降啃的……”

“你怎么不说我的剑都卷了边儿了呢?嘿嘿嘿,我是看你脸皮太厚,借来磨磨刀。喂喂喂……想干嘛你?”炎龙通身炽光能伤妖魔元神,可如今它先是被血鬼降啃断,然后又在姽婳脸上卷了边,自不老尊手上传下来,今天恐怕就是它剑生最狼狈的日子。

苍魇掏出炎龙断剑在手里抛了抛之后反手递给他:“拿着,别客气。出世修道之人不沾杀孽,你自行了断解脱吧。”

鬼打墙不过是个小小的迷阵,对普通人来说或许已经能让人吓得半死,可对于修道之人来说不过是小小伎俩。

“挖出来也没用,全视之眼的根系已经深入脑中,即使强行挖出来惜音的肉身也已经毁了。你们还只看到了全视之眼一小部分的力量,如果它利用人的肉身获得了说话和行动的能力,当然会被当做神灵来对待,到时候无论它想做什么都再也没人拦得住了!”何欢缓缓举起剑,“杀了她,反而是令她解脱最好的方法。”

何欢能做到这一点已是惊世之才,但终究修为不足,法力与元神的损耗也是寻常用法的数倍之多,何况妖物凭借全视之眼可以很轻松的找到元神上的破绽,他这么做简直就是找死!

何欢先倒抽一口凉气:“典籍上记载炎龙之光炽若艳阳,为何会是这种模样?”

“妖道!我杀了你!”少年额上崩出青筋两条,纤细十指崩雷一般拼命拨动琴弦,无数金光自弦上横飞而出,四周的花草树木墙壁屋舍无一幸免,一时间沙石乱飞花草殒命,墙壁上愣是生生被打出一片渔网般纵横纠结的痕迹。

从二十几年前的赤山鬼到十年前的飞头蛮再到前几年的吃人鲤鱼精,哪次不是闹得沸沸扬扬,最后也都被游方道士轻松收了去到处张扬表功。

那个声音像风过云动落花扑窗般温和淡漠,淡得听不出丝毫感情,只是语声轻灵恍若少年,在猛烈咳嗽后的轻轻喘息间吐出了最冷酷的字眼:“杀了他。”

一样的血液尽失。

和当初在凤凰山东村遇见的情景一模一样。

罗曼亦是不解:“这不正是全视之眼吸血之后的样貌么?”

苍魇把问仙拿出来查验了一遍,全视之眼还在那里,完好无缺。

“莫非……世上竟然有两颗全视之眼?”

“天地阴阳,尽归一眼。全视之眼是独一无二的,又何来第二颗。”何欢的回答很坚决。

四周越来越暗,墓地中惯常的虫豸之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莫名其妙的归于沉寂。

方才天空里还有一弯月牙,现在却已经只剩了隐隐一圈。

“天狗食月,今夜是极阴之相,百鬼横行。”何欢把罗盘收回袋中,“此地不宜久留,还是先回城里再做打算。”

道门中人都知道这是阴盛阳衰最不宜施法的日子,无论是哪门哪派都有此顾忌。

三人立刻踏上了归途。

天色越黑暗,此时本是月亮上中天最亮的时刻,那最后一线月色却已经要消失了。

下山的羊肠小道边遍植白杨,有风吹过,所有的白杨树叶一时皆响。

白杨又称“鬼拍手”,向为葬树。

汉诗有云:驱车上东门,遥望郭北墓。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

这本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但这极阴之夜,除了白杨叶的婆娑和两人法器的轻微作响之外,再无其他声响。

一阵风过,那一阵沙沙声真如有千万双手同时拍动,让人身上更增寒意。

苍魇低头前行,眼看着前面已经到了缁阳的城门,心头一松,立刻大步赶了过去。

门口的卫士没有盘查就让他进了城门,眼前已经是熟悉的街市,只是此刻已是深夜,路上早已没有了人烟。

“道爷祖宗,总算是回来了。”苍魇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回望城门。

城门消失了。

何欢和罗曼也消失了。

背后的破铜烂铁毫无反应。

想起此刻早已经过了缁阳关门的时间,又怎会有灯火通明的城楼和不盘查就放人入城的卫士!

苍魇瞬间汗毛倒竖。

他到底是走到了什么地方,进了什么城门!

哎呀!

前面忽然传出低呼,有个人摔倒在苍魇面前约十几步远的地方。

听声音是个女子。

苍魇仔细看去,只见她一身红色衣裙,摔在地上时,衣衫的领子也跟着滑下了些许,露出了雪白的肩头。

雪一般的肌肤衬着鲜红的衣裙,就像是雪堆上的泼上了血,红得兴高采烈,红得妩媚妖冶。

这很明显是故意摔给他看的。

苍魇看画本和听书的时候也曾听过,这是妓子们勾引客人惯常的手段。

但现在,他绝不会认为自己眼前跌倒的这个是妓子,甚至……

根本不是人。

红衣的明艳,在诡异的夜色之下显得格外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