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秃驴今日也下山了,你不知道吗?老子一定要等到他和公子唱对手戏,我相信公子一定能弄死他的!”

于是三人这便回了西山别院。

张谏之似是想起什么,倏地坐起来,看了白敏中一眼,迅起身穿了外套:“那便抓紧时间洗漱罢,指不定还能赶上伯亲王家的早饭。”

伯亲王夫人眼眸中忽闪过一丝厉色,冷冷道:“他会有什么事?你不必多管闲事。”她言罢便拉着小女儿往回走,阿言频频向后望去,然却已渐渐看不清楚了。

他走后,白敏中埋头正吃着饭,忽觉得身后有人,便猛地掉过了头。

而这当口,张谏之却朝她看了过来,言声淡淡:“睡醒了?”

张谏之本想抬手揉揉她脑袋,可白敏中却转过了身,蹲下去穿鞋子了。他收回手,拿过挂在墙上的斗篷递过去,便先出了船舱。

她不大坐得住,便又从褥子上爬起来,拍拍身上衣服的褶子,悄悄开了房门,探出个脑袋左看看右瞅瞅。夜色临近,走廊上已是点起了灯笼,星星点点随着海风轻轻晃着,在这浓重的夜色中显得十分孤独。

“我找……张公子。”语末调子还有些上扬,似乎略是迟疑。

青竹并不确定。他只能确信张谏之身边的那位和尚,心里一直在盘算着事情,自己也可能是这算计中的一部分。

是尖锐的非常奇怪的声音,白敏中以为是什么小妖灵,扭头便看过去,直到低下头去,才看到一只鸡站在脚边,昂挺胸气呼呼地看着她。

她正担心之际,张谏之淡淡重复了一遍:“是要这本么?”

白敏中望着那张与张谏之一模一样的脸,愣了一下,陡然回过神到灶台旁往锅里倒了些水,又坐到灶膛口开始烧火。暖意随着跳跃的火光逼近,她不由打了个寒颤。青竹坐在地上,就在她旁边,望了一会儿灶膛内的火光,道:“我与你一道去东海府可好?”

可转瞬青竹却道:“你姓蔡么?”

那女子瞧白敏中还像个孩子,又看旁边一个偌大书箱,隐隐动了恻隐之心,便与男人商量让她进屋避避雨。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她便起来去旁边房间看望张谏之,却见明安已是在那里了。

“这世上有阴阳眼的人极少,且往往都是阴阳人选择人,并非人平白拥有阴阳眼。白子彦的孙女有阴阳眼是因为她家世奇特且内心干净简单,而你不一样——”明安看着对面的青年,微微扬了扬唇,低声道:“你因魂魄不全而偶然间通了阴阳,与游魂厉鬼打交道只会虚耗阳气折损寿命。那个小丫头很惜命故而不用阴阳眼,而你倒是一点也无所谓呢,寿命对于你来说,是不重要的东西罢。”

白敏中抬头看了看对面坐着的那只恶灵,心里仍是有些毛毛的,便继续低头吃饭。

“后来啊,船夫便将这网给解开了,那江鲤精跳出了法力的困束,便将船夫给吃掉了,自己化作船夫的模样,往来在这永江上。”土地公说着,将那网拎起来:“这永江上有个孩子,死了两三年了,一直不走,每日搭着渡船来来去去,便被江鲤精给收去了,帮它害人。”

白敏中鼻音很重地低低回他:“还好……”

所幸张谏之在离开双桥镇前,在一间茶铺打顿了,百无聊赖地听着茶馆先生说了半个时辰的书,这才携行李继续往前走。

若张谏之走了的话,她岂不是又要找个新客栈干活?她不由苦了脸,好不容易才可以一日吃三顿,在如今这大环境下,也许很难再找到张谏之这么好的掌柜了。

诶?好似听到有什么声音?

张谏之没搭理他这一声称呼,只道:“走不走?”

蔡琼还对那玩意儿有些贪恋,能与活人一般在地上行走,这般感受当真令人恋恋不舍啊。

刘捕快见他阴森森的,心里也有些咯噔,便缩回了手。

白敏中吸吸鼻子,爬下床叠好被子,只见张谏之从柜子里翻出半匹白布来:“好歹也得给那家伙做个孝衣挡挡脸。”鬼现人形大白天看起来到底有些吓人。

死并不是出路,因此也不必烦恼为何活着。

蔡琼黑了黑脸,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是一个叫宋秀才的家伙,你认识他罢?”

张谏之信口胡编:“少年时学过一些。”

张谏之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一只大蛤蟆一样的东西趴在他头上,看起来很是滑稽。

白敏中不出声地目送那位客人下了楼,看着底下每个人都似乎各有心思各有故事,便莫名地生出些难得的感慨来。

所幸白敏中没听到他这小声嘀咕,蔡琼赶紧凑过来,道:“白姑娘,往后你要是找我帮忙,你就喊三声,蔡琼蔡琼蔡琼,我就出来了。”

大荣瞧见她,也是问了一问,又说现下不忙你赶紧叠,过会儿还得烧饭呢。白敏中就拿了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埋头叠金元宝。

白敏中揉揉饿得疼的胃,本来睡着了便不会觉着饿了,结果这么一来好难受。那只阿飘已然走了,她这才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接着睡。

如今乱世刚平,天下初定,各类物资还不是很丰足,大部分人都不富裕,这间客栈也是一样,能节约的地方必须要节约,连一盏多余的灯都不能干点着浪费。说起来这间客栈虽才开了一年多,便已是做出了名声,成了双桥镇的头一块招牌,张谏之也算个能人。

“噢,秦公子。”诸葛康接着说道,“我是很有名的算师,我可以帮你算算的,不收钱。”

看不见吗?

果真,那妇人停住步子,俯身轻嗅了一下气味,唇角微微弯了一个弧度,柔声道:“卫谨,你带错人了,最近怎么了?”

白敏中迅看看周围,可除了这美艳妇人与自己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的存在。她是在与那股带自己到这里来的气流说话么?

能操纵气流……当真是……

白敏中当然知道法力到这种程度的妖鬼,已是极其厉害,甚至可能连地府的人都拿它们没有办法。

她下意识地想要挪一挪位置,离她远一些。可那妇人却直起了身,脸上仍旧是略显懒怠的悠闲神情,微微启唇道:“气味是有一点像,还有一些旁的气味……你是与青竹在一起的女人吗?你与白子彦,又有何干系?”

诶?难道这个妇人要找的是青竹或……张谏之?然她的仆人却将自己带了来?可……她也认识祖父吗?白敏中觉得眼下谜题太多,也顾不得太多,便回道:“那是我祖父,您认识吗?”

妇人走到对面的软垫前坐了下来:“许久以前的事了,他是我师傅。”她言罢,略略偏过头,与浮在半空的气流道:“卫谨,给白姑娘倒杯酒罢。”

话音刚落,一只杯子便飘至白敏中面前,转瞬见上空一只壶略略倾斜,滴酒不漏地给白敏中斟了满满一杯酒。

白敏中忙摆手道:“我不喝酒的。”在阴魂道喝酒不是找死吗?被妖鬼附身了怎么办?

妇人却也不勉强她,只道:“你与青竹住在一起吗?”

白敏中想,她指的也许是张谏之,便回说:“是。”

她略略算了一下,张谏之被伯亲王夫人所害的那一年,海姬应该也就是三十岁的样子,且她的衣着,怎么看都像是海国王府的女眷。白敏中抬头仔细端详对面妇人的脸,从那张不老的容颜中,隐隐约约看到了张谏之的影子。

母亲是个美人,故而儿子也很俊美。鼻子很像,唇角微微弯起时也很像。所以……她是海姬吗?

据她所言,祖父竟然是她的师傅?那么她所擅长,会是哪一部分呢?言灵吗?抑或咒术?若她十几岁从师,这么短的时间内能有如此修为,当真是需要极高天赋的。

“他还好吗?”

白敏中快回想了一遍,若说好其实也算安定,可他生不如死的模样说起来也不算好。为使海姬安心,她矮着声音回道:“还好。”

此时忽有光线穿过塔楼的大窗户照进来,矮桌上的烛火显得暗了一些,火苗却纹丝不动。

海姬朝窗户那边偏过头去,她虽看不见,但似乎能感知那光线里的温暖一般,忽地轻声叹道:“我被困在这座楼里,许多年了。已经记不清是什么年头,也不知外面眼下是什么样子。”

走不出去吗?连阴魂道都走不出去吗?

海姬转回头,对白敏中道:“你能带我出去吗?”

带她出去?!怎么能……

白敏中低头看了看桌上那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