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敏中什么都没带,既心慌又无聊,待张谏之出去后,她迅在靠着暖炉的角落里铺好被褥,陡然间又看到桌上摆着算盘,她蹑手蹑脚起来,将算盘拿过来玩了一阵。玩着玩着想起账房里做到一半便搁下的事情,觉得有些挠心。

她头也没回,只撂下一句:“有点事,我去去就回,替我与主事说一声。”屋外潮冷,白敏中披着斗篷往码头赶去,那只小黄鸡在旁边嘀嘀咕咕道:“你跑去找公子做什么?又要蹭饭吗?愚蠢的只会吃饭的姑娘!饭桶!”

他远远见过张谏之很多回,但张谏之从未与他对视过。是装作他不存在,还是根本没有看到呢?

小丫头记性好得很,蔡行青稍稍回忆一番,自己当时的确是讲过这话。当时他见张谏之的谈吐姿态都不像个普通生意人,故而才这样说了一句。没料这才一年多,张谏之便已不做掌柜,到这东海府来了。

念至此,白敏中环顾四周,却觉青竹已不见了踪影。她有些心慌,也不知张谏之见到了青竹会如何与其相处。毕竟,散魄从枉死城逃出来,再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便不会轻易回归本体了。

那人看得到自己么?青竹站在原地没有动,视线落在后面那人身上。

蔡琼顿时如释重负,啊还好,果然不记得,看来也就是长成这样吓唬人嘛,没什么可怕的。

好像是身后的门突然被开了过来。

白敏中仍旧不放心,待明安走了后,又进去看了一眼,这才拿了自己的外套出来。伙计给她另安排了旁的空房,见她脸色极差,出门前还给她生了暖炉。白敏中卷着被子躺下来,屋中渐渐暖和,可她却辗转反侧睡不着。

末了,张谏之邀明安回了客栈,又问伙计要了饭菜,坐在对面看着他吃。明安吃得很是斯文,但他吃了很长时间,一句话也不说,也未停下来。一旁的白敏中看得瞠目结舌,饭量好大!

“能送走它的地方。”

白敏中依言转述给张谏之。

白敏中乖乖忍着,张谏之这才问道:“膝盖疼吗?”

出那日天气极冷,张谏之与店中诸人简单作别,这便出了门。双桥镇这条路他走了不知多少遍,当初到这里来,却也没有择一地终老的意思。心未定,该上路的人,不管歇了多久,总会上路。

白敏中想着想着便走了神,被大荣一吼,这才又连忙往灶膛里塞了一把柴。

头被人轻揉了揉,她再抬头时眼前却已不见了白子彦身影。

叶代均从未见过张谏之这个模样,陡然间醒过了神:“张先生……”

“……”

刘捕快却止住了步子,上上下下打量蔡琼一番:“回去?先去趟衙门再说。”他说着便要上来抓蔡琼,蔡琼往后缩了缩:“大人可别碰草民,草民一身病气……”

蔡琼刚要遁走,张谏之站在门口却已是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出来。

人死后便一切烦恼皆无?又有谁知道?死亡那头又是另一个困境也说不定。

白敏中揉揉肚子,唔,好像是饿了,一想到又可以吃第三顿,便也不想叶钦差那茬,高高兴兴奔去了伙房。她挖了点米饭拌酱菜吃,大荣嫌弃她吃得太凶恶,便将她赶去院子里吃。她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井边,埋头吃得正开心,后背却忽然被人敲了一下。

刘捕快蹙着眉道:“张掌柜,你难不成还懂医啊,如何一猜便中。”可真是难受死他了。

前堂的刘捕快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张谏之搭着话,什么这阵子有没有可疑人等住店啊,有无偷盗啊等等。张谏之对答如流,低头将这月的流水簿翻出来,又从底下屉子里抽出一本空簿子,不急不忙地摊开来,抄着原先那本上的记录。

阿堂这个点必在后院帮大荣的忙,前面便只有张谏之在照应。她盘腿坐着,好不容易喘口气,侧头看到有个客人从房里出来。那客人见店小二这般坐在地上,还很是狐疑地瞧了她几眼,这才慢吞吞下了楼梯。

白敏中注意力全在张谏之身上,他要是当真看得到这些东西,那——他也太镇定了,这种东西往身上爬居然能静坐不动装不知道!

白敏中掉头看看他,没说话,匆匆忙忙就往里去了。

阿飘道:“在下蔡琼,武陵人氏,参军死在了战场上,二十岁,一年前走的。家父是生意人,以前不同意我参军,我是偷偷跑出去的……”

客人住楼上,她与厨工和另一个小二还有掌柜都住楼下的后院。她虽然一身男孩打扮,但张谏之头一回见她,便认出她是个姑娘,遂单独留了间屋子给她,地方很小,但胜在是她一个人的地盘,很自在。

秦笛面对一脸好奇的诸葛康,抓抓脑袋据实回道:“原本是有事的,眼下没什么事了……”

这当口,张谏之已是端着点心走了上来。白敏中装作没事人一般低头吃东西,张谏之将点心拿给她,却开口问道:“怎么了?有忧心的事么?”

白敏中不知能说不能说。

张谏之看出他的犹豫,便道:“若有什么难处,便告诉我,无妨的。”

白敏中抬头道:“先前我们在永江附近遇见的那个和尚,眼下还与你在一起吗?”

“算不上。”张谏之端起粥碗,“突然问起这个做什么?”

“只是觉得……”白敏中放下调羹,琢磨了一下用辞:“那时他将你带走,好似有什么目的……有些担心。”

张谏之唇角浮起一丝安慰的淡笑:“的确是有目的,但算不上什么大事,你不必担心。”

白敏中是愿意相信他的,但张谏之有些时候并不可信。就像是他受了重伤,你问他痛不痛,他回给你的可能就是“不痛”这样的谎话。在这方面,张谏之简直是说谎惯犯。

白敏中老老实实吃了早饭,随后便去看书。在船上的日子其实索然无味,所幸十五昼夜便能抵达海国,张谏之那满柜子里的书,够她撑十五个昼夜。

不过总的来说,还是很遭罪的。她虽不是时时刻刻都晕船,但吐的次数也不少。船上洗漱不便,也没有换洗衣物。

大约是第八九日时,她一个人窝在房里洗澡,洗完了才觉自己没有衣服可换,正着急时,张谏之在外敲了敲门,道:“干净的衣服放在东边屏风后的柜子里,最顶上一层,自己取下来穿罢。”

可她个子矮,柜子的最顶层什么的,对她而言,不借助外力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她从浴桶里爬出来,苦兮兮地望着那最顶层的一格,心都要碎了。不过姑娘也算不得笨,还知道去将凳子搬过来,站上凳子去找衣服。

可那天风大,她刚抓到那衣服,一个大浪拍过来,整个船都略略斜了一下,凳子自然也不例外。她刚洗完澡,脚底湿漉漉滑溜溜的,一时没站稳,抓着衣服角就从椅子上滚了下来,摔得浑身骨头都要断了。

张谏之听闻里头的动静,忙拍门道:“怎么了?”

白敏中龇牙咧嘴地爬起来,迅将衣服往身上套,那衣服又大,罩在她身上看起来乱七八糟的。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忍痛跟外头的人道:“没什么事……已经洗好了。”

她又将外袍套上,前去开了门。张谏之站在门口,瞧她额头上迅鼓起来的一个包,以及穿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又往里头看了一眼,自然什么都明白了。他未说什么,走进去将顶层的衣服放到了中间一层,关上柜门,又将凳子挪回了原处,取了药给她:“要帮忙么?”

白敏中慌忙摇手:“不用不用……”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白敏中这一摔乃是硬摔,到下船那一日,白敏中都没能彻底好起来,额头上的包也没能完全消得下去,身上还疼着。

距离开东海已是有十六日了,此间青竹从未出现过,小黄鸡自那日威胁过她后便也没来过。白敏中不免有些担心,但与这个比起来,其实还有更令人头疼的事,她下船那日,觉周遭的人说的语言她全然听不明白,只能看着身边的人忙来忙去。

港口的渔市十分热闹,张谏之见她一人杵在那儿,只与火长嘱咐了几句,便迅朝她走了过来。

“马车就快到了,再等一会儿。”

白敏中忙点点头。她茫然之余也有新奇,正探究着四处望时,张谏之已是握过她的手:“到了,该上去了。”

白敏中转头瞥见停在一旁的马车,见其华丽非常,料想其主人也是非富即贵。她支吾着与张谏之道:“这是……要去哪里?”

“回家。”

“诶?!”

张谏之却并未解释太多,带着她往马车那边走去。

全然摸不着头脑的白敏中上了车后,张谏之也随即进来坐下。他刚坐好,自帘外便伸进两只手来,那双手上捧着一只精致的食盒:“阿言小姐听闻公子回来,特意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