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是这几日年节初过,诸事日渐繁琐。往常只由王熙凤风风火火,她们这些姑娘按时拿了月例银子便罢,这回才知道大家族里的家事,也不容易。荣宁二府的故旧亲戚、至交好友,免不了有种种红白喜事,竟是日日不得停歇。这一来,探春倒省了思念水溶的心思。每日里累得狠了,沾头便能一场酣睡,连梦也难得做一个。

“奇了,香菱被薛大爷收了房,虽不是正头的夫人,也算是个屋里人,又住在宝姑娘那里,怎么却巴巴地跑去潇湘馆?”侍书纳闷,“每常听姑娘所言,宝姑娘和林姑娘都作得好诗,难分轩辕。林姑娘又素来嘴巴不饶人,香菱怎么反倒跟她粘乎上了?”

翠墨却会错了意,立刻接过话头:“可不是吗?眼看姑娘一年大似一年,在这个府里到底不是嫡出的姑娘,日后嫁妆也有限,还得咱们自个儿打算。”

她摸着贾环的头微笑,拿出从贾宝玉那里讨来的一方小砚。本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她不过图个新鲜,便要了来赏玩。贾环却当宝贝似地收了起来,一手拉住她往屋里走。

才摆好棋谱,却见袭人喘着气跑来:“二爷,快去书房,老爷差人来叫得急”

琪官眉眼微扬,目光在探春脸上一触即走,但眸子里的惊奇,却让水溶一笑。堂堂公侯府的小姐,竟没有半丝瞧不起戏子,恐怕也只是独一份儿了。琪官微微动容,唱得愈用心。

这日也不知为什么,孰师大约是家中有事,早早地就放了他回大观园,所以某人兴兴头地便拐到了秋爽斋。

他指腹的温度,有点微凉。从她的颈侧划过,让她的肌肤上,倏然地冒出了一颗颗细小的颗料,然后,从耳根处,染尽微霞。明知道这样的动作,并不大妥当。她想要挪开,却偏又舍不得,仍是端坐如故。

“今天和二哥一起出去,也没顾得上。过两日太太进宫去看大姐的时候,咱们再觑个机会溜出去罢。干脆的,等那部《射雕》的赢利出来,咱们分了银子再把这部书稿交出去。”

水溶微闭双眸,长长的睫毛落下两排密密的剪影。远处霞光里,宿雁归巢。近处艳色的花丛里,金粉万点,几疑仙境。

水溶却只一笑:“只要你喜欢,便是天上的星星,也有人愿意摘给你。这园子是另辟出来的,另有门通向街道。中间隔断,与王府倒不相干。”

可是探春顾不上欣赏他的嗓音,眼泪汪汪地揉了揉鼻子。看不出这样文秀的人,背却仿佛是块钢板。她有些怀疑,恐怕水溶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本朝以武开国,太宗和世祖帝都是文武兼修。就是今上,听说弓马功夫也很是不错。

“二哥,我到大街上去玩耍,你要回时再把我捎回去得了。”她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道。

探春急忙劝慰:“姑父出仕后也没在姑苏,你若冒然回去,连个说话儿的人都没有,倒不如留下,姐妹一同作耍。再说,又不是外人家里,是你外祖母家呢”

探春待眼睛稍稍适应,便扑过去。贾环面色苍白,面如金纸,喃喃地叫了一声“三姐”,便哗啦啦地流起了眼泪。说也奇怪,明知道母亲赵姨娘把自己当成性命来疼,可唯有见了探春,才仿佛见了真正的亲人。兴许他自己也知道,赵姨娘倚靠不上,只能靠自己的这个亲姐姐。

贾环急急地辩白:“三姐,我很用功的。”

顿时,探春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水溶是当今皇帝的堂侄子,那秦氏岂不是皇上的侄女吗?可秦氏行事低调,家里人都不敢透露她的身份。她贴身的两个丫头,一个触棺而亡,一个差点落。秦氏下葬的时候,用的那副棺木,原是义忠亲王老千岁的。这么一样,秦氏的身份,岂非呼之欲出?

“三姐姐,你的针线长进了不少啊,我都做不过你了。”湘云惊奇地瞪着探春,拿着针线爱不释手。

“姑娘真是个……趣人。”水溶用一口茶把自己的笑意压了下去。

“原来如此。”探春总算明白了,忽而又紧张起来,“请王爷莫要向他透露我的身份,若被家父家母知晓……”

“三姐,你怎么在这儿”贾环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把刚抬起的头又低了下去。

探春立刻想到了那个白袍的贵气少年,虽然只那日见了几面,对了几眼,可那脸容却仿佛画在心里似的,每一条纹路都清晰如刻。脸色便微微烫,只觉得手脚尽没个放处。忍不住暗骂了自己一声,好歹人活了两世,收件礼物居然还会手足无措,丢人啊

名字有什么打紧?她要的不过是这个人罢了。

心脏有些不争气地跳得飞快,她揪住胸口的衣服,仿佛这样就可以让心跳平复下来似的。悄悄地掀起了帘角,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水溶的方向,却见他脸上含笑,眼睛却朝着自己的方向,顿时吓得扔下了拽着的帘子,不敢再动。

看着他急切的小脸,探春忍不住失笑。用这个方法,让他自觉求学,倒也是一个契机。

“不,小少爷中的,并非蛊毒,而是南疆特产的一种植物,叫做飞霞。其花色呈粉红,十分漂亮。花瓣有异香,花蕊含剧毒。中毒之后的症状,便如小少爷一般,面色紫胀,颈后呈粉红色。好在这种毒只要对了症,便很容易解,在我们这里都是极易找的药材。如今下了针,又服了丸药,已是不妨。下官写张方子,只要再服三帖,余毒就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