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领着王森一路来到城北的沭河边,这条沭河属于海州地界上的大河,也是沟通南直隶和山东的必备水道,但是朝廷在河上收税极重,导致百姓怨声载道。

时值盛夏,夜里还有些冷,王森便给这些百姓们买了一些棉絮和布匹,作为御寒之物,灾民中有几名妇人针线活很好,王森便让他们将棉絮和布匹做成薄薄的被褥,给每家每户。

“孽子!”从人群中走出一个身材高大,花白胡子身穿青色直裰的中年人,正是县丞王镇,一双虎目瞪着王森,“畜生!在这里妖言惑众,多亏庞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还不向庞大人赔罪!”

“我为万民求一线生路,你们却在这里推三阻四。”王森放下鼓槌,“等下你们就知道民心不可违!”

但是王森看到的不是这些,而是黄河,史载:明朝中期以后,黄河夺淮入海,堵塞淮河河道,导致淮河流域的豫东、皖北、苏北和鲁西南地区成了黄河洪水经常泛滥的地区。更为严重的时,自万历二十三年始,黄河连续决口十八次,几乎年年决口,将苏北地区变成了一片汪洋泽国,水旱灾害频,百姓苦不堪言。

“你怎的,主母奶奶一阵棍棒下来,你不也乖乖的么?什么时候见过你起刺?”一个全身都是肉,走路一颤一颤的胖丫头端着一盆水推门出来,听到牛三这般吹嘘,响亮的嗓门嘲笑道。

“二少爷,二少爷!”王森一抬头,看到陈四,急忙放下碗筷,“四叔,你来有事么?”

在“王森”的记忆中,这个陈四叔为人厚道,对自己颇好,所以王森也平添一份好感,言语间客气很多。

“二少爷,夫人说多日未曾见你,想念得紧,让老奴来唤二少爷回家吃饭的。”陈四呵呵笑道。

王森听完,皱皱眉头,这王夫人对自己向来以仇敌相待,今日突然专程派人来找我,莫非是变了心性?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王森想了半天,没有找到一点可以让王夫人对自己转变看法的理由,但是他已经不是那个胆小怕事的王森。略略思索一下,决定前去看看这王夫人究竟演的是哪一出。

“陈四叔,我这就和你回去一趟。”王森招过杨阿山,吩咐几句,便和陈四一道向海州城走去。

王森一进门,就看到一家人都围坐桌边,桌子上鸡鸭鱼肉颇为丰盛,王夫人正一脸笑容的看着他,神色差不多接近慈祥了,只有王镇板着脸,咳嗽一声,王森站在一旁,看着桌子上的鱼肉,流出口水来。

“坐下吧!”王镇话了,王森再怎么说也是庶子,按照王家的规矩是不能和家人同桌用饭的,只有王镇话,他才能坐下。

王森应了一声,挨着王夫人所出的妹妹王紫烟坐下,王紫烟头梳总角,一脸好奇的看着一身短打,全身泥水的王森,捂住鼻子,“王森,你怎的这般脏,全身都是泥水,坐远点,别碰我!”

王森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王镇食指敲敲桌子,“多吃饭,少说话。”

那王夫人却瞪了王紫烟一眼,拉拉王镇的胳膊柔声道,“老爷,森儿刚刚回家,你们就不要嫌这个嫌那个了,今天妾身把森儿找回来,也是有事情要和他说的。”

王森立刻警觉起来,果真是别有隐情,我说这阴险妇人会有什么好心?他向上一拱手,“母亲大人,不知有何事见教?”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不过是6家来信了,你和芸娘的婚事,退了。”王夫人缓缓说道,面上始终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似庆幸,又似幸灾乐祸。

王森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一震,早知这“王森”有一桩指腹为婚的亲事,对方乃是淮安府6家的二女儿6芸娘,却从未谋面,只听王森游手好闲,品行不端便愤而退婚,也是人之常情。

王夫人冷笑着望向王森,希望可以看到他沮丧,狂的表情,自己也好趁机羞辱他一番,出乎意料的是,王森只是“啊,”应了一声,就没了下文,只顾对着桌上的烤鸭下手。

“如此大事,却不放在心上,我王镇究竟做了什么孽,养出你这样一个逆子!”老王镇见王森这般漠不关心的样子,气得腾地站起来,手敲桌子,声音都有些抖,“淮安6家与我王家乃是世交,关系匪浅,芸娘也是知书达理的好闺女,竟然逼到人家退婚,王森,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从今天起,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家里苦读诗书,要是再去大堤上胡闹,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爹爹。”王森站了起来,“夫妻相配,讲究的是姻缘。我和那6家女孩素未谋面,只听一面之词便要退婚,其中定有隐情。话又说回来,好男儿志在四方,我就不信以我王森满腹才学,断然不会找不到琴瑟想合的有缘人的!”

“满腹才学,满腹才学!你也好意思说你满腹才学?”王镇气得脸都变了颜色,这王森从来都是唯唯诺诺,软弱无能,被人视作草包。今天却说自己是满腹才学好男儿,好,我这就来考你一考!

“我且问你,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如何解释?”

“这……”王森低头想了想,王镇见他连这么简单的儒家经典都要考虑,不由得气动肝肠,颤着手指着王森,“孽子!强不知以为知,我王家书香门第,竟然出了你这样一个白丁!管家!”

“老爷!”管家王安从厅外跑进来,看着这剑拔弩张的架势,不由得心中一惊,“请老爷,夫人息怒,二少爷也是无心之失……”

“取家法来!”

“老爷……”

“你聋了么?取家法来!”王镇真的动怒了。

“不必。”王森站起来,“还请爹爹息怒,读书一途未必就是唯一途径,满腹经纶之辈,未必就是什么道德先师。只要我认真做好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便是成功!”说完推开椅子,“对不起,河堤上还有很多事情要办,恕不奉陪!”

“踏出这门槛,你就别再回来!”王镇气鼓鼓的喝道。

王森没有答话,大步走出王府大门,向河堤奔去。

“逆子,畜生!气死我了!”王镇的脸气得成了猪肝色,连连拍着桌子,“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老爷,森儿也是少年心性,一时言语触怒了您,您是长辈,还要多担待。”王夫人细声劝慰,王镇这才顺了口气,“夫人,这逆子若不再加以管教,将来必定是祸患!”

“唉!还是先儿好,年纪轻轻的就考上了举人……”王夫人话里有话,听得王镇一甩袖子,饭也不吃了,怒气冲冲转身走出门去,重重甩上房门。

王夫人看着王镇远去的背影,薄薄的嘴唇露出一丝冷笑,自己的第一步计划成功了。

王森和父亲吵架的事情很快便在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虽说是县丞大人的家务事,百姓们却乐得嚼舌根,老太太们蹲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散布流言蜚语。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

庞知县也听到了风声,对于这件事情,他感到十分得意,许久以来,王镇这个县丞一直觊觎自己的知县宝座,曾多次在吏部的考核中给自己穿小鞋,这下终于找到了报复他的办法。

“既然他们父子不和,那么咱们就火上浇油。”胖县令冷笑道,马上叫师爷写了一道告示,申明王森开垦荒地,安置流民,造福乡里,淮安知府胡大人听后甚喜,特赐予王森白银三百两,以资鼓励,希望王森能牢记朝廷隆恩浩荡,多开荒地,造良田,为海州城百姓谋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