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宣转过身来,冲林若华露齿一笑:“林姑娘,请吧”

晴云又笑道:“是了,我竟然忘记跟姑娘说了。还有夫人也说,姑娘用完早点后就去知愧堂,与她一同前去拜见老太太……也好议一议姑娘的事……”

林若华一下想起覃姨娘让她舍身救人的话,顿时明了其中的含义,当下脸上微微有些烧,她定了定神,方才按着覃姨娘教她的话道:“只要将军能痊愈,侯爷和世子也就放心了。”

林若华此时已隐隐猜出事情的经过,只是心中尚有众多疑虑,一时难以理清。她不禁有些懊恼,沮丧地在对面铺着簇新青缎靠背坐褥的朱漆大椅上坐下,将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疲惫的双眼。

看起来他并没有完全丧失意识。明珠的脸上涌上一抹潮红。她虽然有伪装的坚强的外表,可她内心的脆弱,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自己心中的最爱。她的心里,除了父母的仇恨,就只有这个男人在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为她灰色的记忆带来一抹亮色,因为有了他,她才有了生存下去的勇气。

赵世开挥手让亲卫退下,慢慢踱进门来。烛光摇曳中,清浅精致的五官更显得不染纤尘,长长的睫毛似蝴蝶的翅膀轻盈扑闪,她洁白的脸颊被烛光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有一种出尘脱俗的美丽。

覃姨娘又道:“前天救你性命的沈将军想来你也见过了。他不仅生得一表人才,且还性情温和,心地善良,又是侯爷的堂姐的儿子,只因他父母去世得早,老夫人心里疼爱,便接了他到府里养着。年纪轻轻就已做了正五品的武德将军,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子。”说罢看看林若华的脸色,低声说道,“孩子,你若嫁他为妻,也是一桩美事。”

老夫人听了这话,看向林若华的眼神便多了一层深意。她嘴角浮现一丝笑容,却不说话,只在小沙弥的搀扶下上了轿子。

什么?林若华吃了一惊,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竟让我跟他住在一间房里?还好我刚才暴露出自己的性别,要不然……那后果,她还真是难以想象。

赵世开搀着老夫人走到林若华跟前,微笑说道:“初雪,你还认得祖母么?”

赵从审僵硬地点头说道:“既然诸公没有异议,那从审就要行使主祭人职责了。”说罢,一声断喝:“家法侍候”

赵从审见状,清清嗓子说道:“我二弟襄阳侯府里堂堂的世子竟作出了强抢犯官之女的大事,官家宽厚不予追究,此事传扬出去,我赵氏满门的颜面何存?所以,今日要请诸公商议如何处置襄阳侯府世子赵世开强纳犯官之女为妾触犯刑律一事。”

赵从审冷哼一声:“还不去祖宗跟前请罪?”

林若华垂而立,轻声说道:“这个民女也不知,还要劳烦夫人亲自过问,最好能早点放我出去。”

如意园的几个小丫头都是经清浅与清洛两个亲自挑选的,早已得了保守秘密的吩咐,此时见了覃姨娘与绮罗等人大摇大摆进得园来,不由得有些慌乱,此时又不见清洛同行,情知方才清洛阻拦不及,当即迎了上去行礼。

那黑瘦婆子有意留在最后,临出门时忽然回头,冲林若华意味深长地咧嘴笑了一笑。

两个小丫头立即噤声,四周顿时寂静无声。不多时外间便传来了细微的鼾声。

这江嬷嬷看来是个心善的妇人,满脸怜悯之色,又看了看侍立在旁的秋梓一眼,连声叹道:“可怜见的,倒真是苦命的一对小人儿,那高老爷当真是……世子你看……”说到这里顿了顿,望了赵世开一眼,便没有再往下说。

清洛不禁暗暗咬牙,心道,清浅你这小蹄子怎么也不帮我分说分说?不过她面上倒是不显,只冷笑两声:“我的话她们不听也罢,连世子爷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不成?这都是清浅平日里总护犊子似地护着她们,才让她们愈以为自己成了金贵的小主子了今儿若不好好查处,只怕她们连自己姓什么都要忘了”

“还是等你叔父来了再说吧,你先好好歇着,你的丫头我也给你带来了,就让她好好侍候你吧,等下世子爷自会派人来接你们去如意园。”明珠想是动功伤了身体,脸色很不好看,并没了先前那样和蔼的模样,语气也显得有些生硬。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林若华“嗯”了一声,身子随即往前倾倒。秋梓忙冲上去想要相扶,哪知绯衣少年动作更为敏捷,已抢上一步伸手搂住林若华。

屋子明窗净几,朴素整洁,与一般人家的房间似乎毫无区别。秋梓端坐在靠里间的木榻上,脸色稍显焦急,眼里还透出几分惶然。

这里就是大宋的都城汴梁。林若华前生曾在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里一窥宋时的繁华,此时看到这陌生而又繁华的景象,也不禁微微有些动容。

孙俊杰看着姜氏如此失态,眼里闪过一丝痛惜,不禁郑重地点头承诺:“嫂夫人不要太难过,我孙某人没有女儿,定会把贤侄女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看待,嫂夫人莫太担心,说不定等咱们到达汴梁,那高洪已纳了新宠,等风头一过,孙某会力托京中好友,替贤侄女觅一户上等人家,等她及笄之后便风风光光出嫁,到时候,再接嫂夫人上京合家团圆。”孙俊杰虽拍着胸脯保证,可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

姜氏见巧娘特意做了林菁华最喜欢的鸡蛋羹,自是过意不去,忙拿起顺儿的碗来,把那鸡蛋羹舀了一半在他碗里,笑道:“巧娘,莫要吓着孩子。来,顺儿,快趁热吃吧,吃完了跟你英华兄弟一块识字。”

一连数日,都是巧娘张罗饭菜,李之孝家的帮忙打下手。过了几日,那巧娘也问明了林家情况,才知原是来避难的落魄人家,又得知蒋老爹不过收了她们几两银子租金,当下极为不悦,面上不说什么,却没了往日里的殷勤,渐渐冷淡了起来。

孙俊杰的笑容里顿时多了几分尴尬,他将木盒塞进姜氏手里,道:“孙某一片真心,嫂夫人就请收下吧”

林若华肃然说道:“还请马公子前厅稍候,公子既然亲自过来,自不会让你空手而返。”

林若华便取了纸笔铺好,姜氏本欲提笔,终觉不妥,便道:“有劳孙大人亲书凭据,以备日后之用。”

十日之后,林世信风仆尘尘赶回,在府门前看见了三、四个无赖模样的小子混闹,心存疑惑,进府便见白幔张结,一时闻听噩耗,当即昏厥过去,好半天才清醒过来。自有李之孝将详细情况告之,林世信一时老泪纵横,连晚饭也不曾吃,既悲又疑,悲的是女儿如花年华随水逝去,疑的是女儿死得有些蹊跷。又问那门口无赖来历,李之孝无奈只得说了。

青儿领命而去,见姜氏,道:“公子整夜未眠,苦思一夜,说‘睹物思人,不如仍将此镯送还林大姑娘,将来只以兄妹相待,也算两人相识一场。’公子说若林大姑娘不收,叫小的就不用回去了。”

及至到了林芳华门前,便听里头闹哄哄的,才一进屋,就见林芳华鬂散乱,面容凄婉,手上握了一把剪刀,那李之孝家的与陈大娘两个死死抱住相劝,两个小丫头则唬得在旁边流泪不止。

秋梓爹听了李之孝这一番话,不禁冲他婆娘瞪了一眼,又向姜氏谢了罪便要告辞。姜氏见林若华有意留下秋梓,便吩咐银杏去打点了几样果品送给他夫妇二人带走,又命秋梓送她爹娘一程。

秋桂见状,又羞又愧,垂下头去不敢作声。

林若华一目十行,匆匆扫过礼单,见头一项列的是墨玉手镯一对,第二项剑南春酒八坛,第三项是西湖龙井八斤,依次往下便是各种面点、肉类等,再无贵重金银饰,心知这张家家底并不十分殷实,便对李之孝家的说道:“夫人也不知何时回来,李妈妈不如先按惯例准备回礼,等夫人回来再行增减就是了。”

少时,厨娘唐二娘与秋桂秋梓几个提了食盒鱼贯而入,摆桌安箸已毕,姜氏等方才入席,瞧见桌上菜色,不由得眉头一抬看向侍立在旁的唐二娘,唐二娘忙笑道:“是三姑娘方才特意叫老婢做了这几样夫人素日爱吃的。”

她该怎么办?

“父亲出了什么事?”林若华忙道。

林芳华伸手抚*摸着林若华的肩头,眼角微润,良久没有说话。

果然,林芳华闻言,脸颊透出一丝红晕。她掩饰似地接过林若华递上来的小荷包,细细看了一回,微微笑道:“古人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今儿我才信了。”

“好,这话说得好。”赵老夫人笑道,“你能这样想,老身觉得很是欣慰,也不枉林家养育你一场。赵家虽然没有女儿,也不能强抢别人的女儿呀没有真凭实据,咱们也不敢冒然认你。要不,咱们请你在汴梁的叔父来,让他跟你说说?”

对了,林世仪不是在汴梁吗?怎么能忘了这茬呢?只是不知道他如今怎么样了。林若华忖度片刻,立即说道:“也好,若我叔父能确定我的身世,我便是不信,也由不得我了。”

高夫人一直面无表情地端坐在墨竹腾椅上,这时忽然缓缓起身,对赵老夫人说道:“媳妇还要去为侯爷煎药,就先告辞了,三姑娘的事有了着落,媳妇打心眼里为赵家高兴。”

赵老夫人也似有些不悦,当即说道:“你先忙去吧你是这府里的内当家,凡事亲历亲为,倒也难为你了。”

“老太太说哪里话?这都是媳妇份内的事,只要大家过得平安、开心,媳妇也就满足了。”高夫人脸上堆笑,恭谦有礼地说完,便退了出去。

“你这媳妇,倒还真是个治家的。”欧阳老夫人望着高夫人的背影笑道。

“是呀你瞧她那穿金戴银的模样,可不就是个治家的么?”赵老夫人的笑容里却有些冷意。这高夫人是当今皇后的宗室堂妹,此次联姻是由高皇后力荐,就算襄阳侯有异议,也只能委屈求全。加上这高夫人有名的爱财,又总爱显摆那些金银珠宝,所以,赵老夫人不喜欢这个儿媳也在情理之中。

欧阳老夫人顿时明了,默然一笑便岔开话题:“我这次来,不仅是为看望姐姐和侯爷,还有碧儿的婚事,也要你们替我张罗张罗……”

“张罗什么呀?这不就有一现成的人选吗?”赵老夫人笑吟吟地望着沈文宣道,“这是我堂侄女的儿子,你看他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