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华心知嫣然有话要跟凤姑说,无奈只得与秋月随她们去了。两个丫头领着她们一路行来,就见内院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植以奇花,杂以异草,亭台楼阁无一不是精致华丽,与前院大为不同,自有另一番奢华景象。

“没有。孙儿有祖母庇护,毫无伤呢”赵世开站起身来,拍拍外袍上的灰尘。“只是不知道初雪妹妹怎么样了?”

便有两个执了半腕粗细的浸了水的麻鞭过来,先向上牌位磕头才站起来,肃立在一旁,等候主祭人下令。

赵从审冷冷一笑:“诸公高抬从审了。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诸公都是赵氏一门,也算不得外人。故此还要仰仗诸公主持公道。”

宗庙前诸位男子有的面露疑惑,有的深感讶然,还有的则抱着看热闹的心理,一时间低声议论纷纷,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这个,就要请夫人亲自去问世子爷了。”林若华不是覃姨娘,也不是绮罗,虽然身份低微与高夫人有天壤之别,可她的直觉让她很是讨厌面前这个浓妆艳抹的庸俗脂粉,又因高夫人与高洪是宗室一门,更让林若华认定这女人也绝非善类。所以,她没有必要向高夫人示好,也没有必要向她示弱。人家想要为难你,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也会挑出你的错来。弱者,就必须要承受很多不可避免的打压。

绮罗冷哼一声,率了从水月阁带来的几个仆妇也大摇大摆地进去了。

因林若华是右臂受伤,依旧由秋梓亲自喂她吃饭。可欣始终保持着微笑,侍立一旁。丫头婆子们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地挺直着腰板静立,室内一时鸦雀无声。

停了良久,她的声音更低了:“在经过多安桥的时候,忽然从桥下跃起数十个黑衣蒙面人,手持利剑冲杀过来。混乱中初雪姑娘被人掳去,世子和几个庶子都受了重伤,只有五公子世丰因那几日腹泻在家,所以逃过一劫。三位公子受伤很重,虽经太医诊治痊愈,却从此都落下了病根。大公子的左腿致残,世子爷的头部也受了重创,据说现在每天吃药,就是那次受伤的缘故,而四公子……说话都成了结巴……”

江嬷嬷想是也不明白赵世开的意图,回头瞧了他一眼,低声问道:“这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清洛面不改色,心里去暗暗冷笑,好你个冒牌货,也别得意得太早,呆会儿就有好戏看了她出入侯府多年,哪里把林若华放在眼里?当下笑微微地从床沿上起来,款款走到赵世开身边,笑道:“既然初雪姑娘不要奴婢侍候,那奴婢就来侍候世子爷吧”说毕便拿起一只碗来盛好鸡汤,双手捧到给赵世开。

林若华心中哀叹一声,看样子真是插翅也难飞出去了。林世仪一家平安的消息虽然在她意料之中,却也让她有几分喜悦。那高洪还没见着本尊便提前放了林世仪一家,倒也不失信用。自己倘若出去,只怕会即时落入高洪魔掌,比这侯府的处境也绝不会好上半分,不如暂时定下心来静观其变。于是她微一思索,作出欢喜状来说道:“我叔父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他真的会来这里看我么?”

秋梓见那绯衣少年面容俊秀,神态温和,这才缓缓移动步子,慢慢走到他身旁坐下。

好在那只魔爪也似感觉到不对,又略往下移了移,终于停在她心脏的位置上。

林若华把玉麒麟贴身藏好,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摒除杂念,干脆舒舒服服地躺下,美美地睡起觉来。谁知道到了汴梁会是什么结果呢?还不如什么也不想,先睡它一觉再说。

众人闻听她的笑声,皆往她看来。一见她这般纵情大笑,连眼泪都笑出来了,只道这林三姑娘悲愤过度受了刺激。李之孝家的与秋梓两个忙上前搀住,急急地叫道:“三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不多时,蒋家父子与李之孝家的并秋桂秋梓她们从山上下来,巧娘在院里大声叫“吃饭了”,林家母子几个便来到厨下跟他们一个围桌坐了吃饭。

待众人收拾好房间,巧娘便叫众人吃饭。虽然乡户人家不比官宦富门,没那许多规矩,巧娘却还心细,另做了几样清淡小菜放了一桌叫姜氏几个围坐。林菁华虽不挑剔,看到那油腻腻的盘碟时便没了胃口,加上米饭粗糙,只动了动筷子便放了碗。姜氏看在眼里眉头轻颦,冲李之孝家的递了个眼色,李之孝家的也是个明白人,饭后主动帮巧娘收拾碗筷,着实忙乱了一阵,才将那些碗碟上的油垢洗净。

林若华放下手中清册,望着姜道:“母亲不用担忧,就算孙大人不是君子,咱们尽快搬迁就是,谅他也无隙可寻了。”

姜氏与林若华两个整夜守灵,一宿未眠,正梳洗间,忽见银杏跑进门来,惊惶失措说道:“夫人,那马家大少领着许多人冲进内院来了。”

孙俊杰心头一喜,只道姜氏欲叙旧情,连忙随她进去。才一进屋,姜氏便款款行礼,软语相求。孙俊杰见姜氏珠泪涟涟愈添几分娇弱妩媚,更是心动不已,无不满口应承下来,只恨不得立时搂了姜氏行欢,却又不敢造次。正难受之际,听门外有个清脆女声说道:“母亲,听说孙大人是个极好的人,他一定能……”边说边走进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清丽素雅,让人过目不忘。

姜氏料不到林芳华竟会寻死,心里也十分难过,又陪着哭了一场。可她毕竟是一家之主,知事已至此,难过也无济于事,只得强压心中悲痛,叫小子们仔细打听东江沿岸消息。

良久,林若华才拉起林芳华向姜氏道别。姜氏见张珏接了信物,便命李之孝将张家先前送过来的下定酒等物也一并送还了。

林若华见状,已知姜氏定是在外头受了委屈,心中很是感激,若要当面感谢又显客套,便站起身说道:“母亲且请宽心,咱们就在家耐心等待几日,银子一到京城,心定能保父亲脱险了。”

那继母想也觉得尴尬,双手绞着衣角,低声嘟哝着:“别是富贵日子过惯了,还想着将来给老爷做小妾吧……”

林若华奇道:“怎么了?你爹娘想是来接你家去住几天,怎么不去呢?”

李之孝家的正因姜氏不在,不好做主给张家回礼,见两位姑娘不请自来,便笑道:“姑娘们来得可巧了,这是张家的礼单,姑娘们请过目。”

姜氏端坐在上的软榻上,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看到三人过来,便叫银杏请大姑娘来再去叫厨下摆饭,银杏答应一声去了。

秋梓此时已知全部事由,此刻紧随在林若华身后默然不语。

这样的情形,着实让林若吃了一惊。在她的印象里,姜氏从来都是笑语盈盈的,虽然她出身普通,却一向仪态端庄,举止得体。到底生了什么事情,会让她显得如此狼狈?

“又辞了人?”林若华心里一动,“不行,我得跟夫人说去,不能让你走。”

“将来你大了,会比我更好看。”林芳华嘴角不禁泛起淡淡的笑容,双眸幽深,轻声说道:“可惜娘亲死得早,没能看到妹妹出落得花一般的模样……”

“是啊,反正迟早都要凋零,还不如尽情绽放一次,也不致让这短暂的一生留有遗憾。”林若华低声说道,“我要是那桃花,就算要历经狂风骤雨,也定要如此快意怒放,方才不负此生。”

林若华见她目光澄清,全然不似先前那般茫然失措的模样,心里不由得一动——莫非这覃姨娘也不是真疯?这侯府里的事情,当真是错综复杂呀

绮罗已伸手拉了秋梓进屋,又吩咐小丫头赶紧去备些吃食。

覃姨娘双手捧了林若华的脸庞定定看了半晌,两行清泪终于无声滑落,许久才哽咽说道:“我可怜的孩子,让你受委屈了。”

林若华看着覃姨娘秀美的脸庞,心头忽然涌上一抹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努力搜寻着这两年的穿越记忆,却始终想不想曾在哪里见过覃姨娘。她犹豫了片刻,才呐呐说道:“我想您真的是弄错了,我的确不是您的女儿初雪。”她能体谅一颗母亲的心,可是也不能欺骗一颗母亲的心呀

覃姨娘打断她的话头,又紧紧搂住她道:“这十五年来,我x日夜夜想的念的都是你,又怎么会弄错呢?”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这时,她身边的大丫头低声劝道:“姨娘,先进屋再说吧”

一句话提醒了覃姨娘,她这才松开双臂,牵了林若华的手往上房而去,一边走一边吩咐那大丫头:“绮裳,叫人好生看着院门。”听这语气,分明是怕人来打扰或偷听。

绮裳答应一声便叫了小丫头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小丫头即刻去了。

覃姨娘携了林若华的手进屋,拉她在靠窗的炕上坐下,又亲自去掩了房门,才缓缓说道:“我说你是我的女儿,口说无凭,只怕你也不会轻易相信。我且问你,你左腿内侧是不是有颗黄豆大的黑痣?”

林若华顿时一惊,覃姨娘与自己不过一面之缘,又怎会得知她**部位的那颗黑痣?

覃姨娘见她不语,又轻声道:“你还有块贴身佩戴的玉麒麟,麒麟的右耳后根有个‘华’字,对不对?”

林若华微微点头。

“襄阳侯府的哥儿所佩戴的玉器,上面都都刻‘荣’字,姑娘所佩戴的玉器刻有‘华’字。这是侯府祖传下来的习俗。”覃姨娘低叹一声,上前握了林若华的手道:“都是为娘无能,才有这十五年来的骨肉离散,等侯爷好了,我再求他准你跟我住在一起,你看可好?”

林若华看着覃姨娘满怀希翼的眼神,实在不忍心泼她的冷水,想了一想,便郑重说道:“世子让人送我到您这里来,想必也是让我陪您说说话儿,要是他们不赶我走,我便在这里陪着您,这样行不?”她想着陪一个处处对自己友好亲善的姨娘,总比住进如意园要踏实得多。从覃姨娘如此确凿的证据来看,自己的身世的确有待进一步求证,说不定自己真是覃姨娘的亲生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