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洛答应一声,随即走到门口,吩咐外面的婆子们立即传饭。少顷,数个提着朱漆食匣的仆妇鱼贯而入,摆桌安箸。片刻工夫,桌上就放满热气腾香味四溢的菜肴。

林若华虽然不知这其中有什么蹊跷,不过从明珠略显不耐的神色中也窥出一丝端倪——这个叫初雪的女子,肯定是个不受欢迎的主,只当这侯府中除了世子爷,上上下下再没有一个人喜欢她。不过那世子爷一副花痴的模样,竟把自己当成了初雪,还要自己住到他那里去养伤,万一他与那个初雪之间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到时候不就只能乖乖地任他“宰割”了?不行,决不能到那个如意园去一念至此,林若华吃力地抬起头来,略带乞求的神情对那沈文宣说道:“小女子有一事相求,请沈将军好人做到底,帮上一帮。”

亲卫们这才收了刀剑,让出一条路来。

眼马马地瞅着这沈将军的一系列的举动,林若华只气得眼冒金星,奈何四肢无力口不能言,只能狠狠地以刀眼去剜了他几眼。她可真是百思不其解——自己不过是想喝口水而已,这姓沈的用得着这么草木皆兵么?又是点穴位又是塞布团的?可是越来越痛的伤口与小腹却提醒了她——的确是有些异常。

可耳边马蹄清脆的得得声却又真真切切,一声声震入她的内心深处,恍如麦芒刺入,尖利得有些愀然生痛。她强压着这种极不舒服的感觉,微眯了双眼,不再多想——这当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若此时不迎难而上,将来又何以安身立命?

“嫂夫人,下官对你——你们林家一片赤诚之心,天日可鉴方才下官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关句虚言,有李管家为证”孙俊杰有些急了,白净的脸上涌上一丝愧色,“只恨下官能力微薄,无法为嫂夫人排忧解难。”

林若华忙道:“应该就这两天的工夫吧”{8}o【o】(小)【说】{网}

这时,他儿子媳妇两个也披衣出来,见姜氏林若华几个衣着齐整、举止端庄,也就殷勤地上前行礼问好。

林若华知她心中羞怒,忙安慰道:“那种龌龊小人,母亲不必介怀,等过了眼前这关,咱们再想想法子。”

林若华冷笑一声:“三日之后你且带上借据,本姑娘自有计较”

现任孙知县也携了几个随从亲来祭悼。

姜氏因昨日高兴多喝了两杯,只觉头重脚轻,此时还歇了床上未起,闻讯便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接过花笺来看,只见上面写道:“父亲大人在上,女儿不孝,不愿转嫁马家,欲待剃度出家为尼,又恐马家滋事。东江水清,想能容得下女儿微薄之躯,女儿就此一了百了以绝后患。父亲昔日疼爱女儿之情今历历在目,女儿在九泉之下也不敢忘记父亲大人的养育之恩,只求父亲大人看在年幼的妹妹份上原谅女儿的不孝之举,将来千万要为妹妹择一户正经好人家,别步了女儿后尘。不孝之女芳华敬上。”姜氏看完,只觉身子一软便瘫倒在床。

姜氏也很满意林若华这番大义凛然之词,微微颔道:“公子知书达理,想必能成人之美。”

“好孩子,若她似你一样,也能体谅我的难处了。”姜氏站起身来望着林若华,双目已是泪光盈盈。

姜氏这时眼皮一抬,冷冷说道:“我正要撵人呢,这下倒好,一个个都哭着喊着要出去,也罢,三姑娘,你就放她走吧,把那纸契也一并给了她。都走了,倒也干净。”

“你去把你秋桂叫来。”姜氏面色有些苍白,在院中石凳上坐下,答非所问。

林芳华欲待不去,却又心痒难耐,欲待要去,又恐别人笑她,一时左右为难,踌躇不已。

屋里陈设简单,皆是半新不旧的家什,然朴素大方不显寒酸。这也是林世信治家严谨不许奢华铺陈所致。林若华虽对林世信某些方面不敢恭维,却也敬他为官清廉。她在靠窗的一张朱漆椅上坐了,透过朱漆的窗槅,抬眸看那满院开得正艳的桃花,缤纷的花瓣娇艳欲滴,绽放出一种凄丽的美来。

李之孝两眼微润,双手接过地契,又拿了清单,才躬身退了出去。

银杏双目红肿,脸上犹有泪痕,待看清是林若华时,那泪珠儿又扑簌簌地直往下掉。

就听屋外说道:“三姑娘醒了?”随着声音,进来一个四十余岁的高瘦妇人,白净脸儿,长眉细目,显得很是精神。一见躺在榻上的林若华,便关切地说道:“姑娘怎么不去床上歇着,这不冷不热的天儿,最易着凉了。”

林若华也不答言,银杏却与秋梓两个上前摆桌安箸,秋桂揭了提桶,取出青瓷小碗盛了半碗,双手捧给林芳华。

林芳华轻嗤一声:“绣得再好又怎样?将来嫁了人,兴许就用不上了。”听她这口气,好像是已经知道提亲的事。

清浅想来是个大度的,听了清洛这般尖刻之词,既不否认也嗔怪,只微微笑道:“你这张利嘴什么时候能消停些?要是有这磨嘴皮子的工夫,还是赶紧把可唯她们的嘴巴紧一紧,明日就是世子爷不过问这事,明珠也该来查了。”

清洛这才脸色一变,匆匆出去。

清浅随即向门外叫道:“可欣,赶紧叫人送热水请姑娘洗漱,再挑两个伶俐的丫头过来值夜。”

外头立即有女子应声去了。

清浅返身去了里间,少时出来,手里已多了几件颜色淡雅的衣裙。她将衣裙递给秋梓,微微笑道:“这几件衣服我还未上过身,姑娘先将就穿着。这屋子是我的住所,虽然简单也还干净通风,姑娘只管放心歇息,若有什么吩咐,只管跟小丫头们说。”

林若华一听是她的房间,当即有种鸠占鹊巢的感觉,顿时微显不安地说道:“我占了姐姐的房间,那姐姐又到哪里睡去?”

清浅淡淡说道:“没事,我就到隔壁清洛房里挤挤。”她顿了一顿,又道:“这园子里人多嘴杂,姑娘没事就别出门了。有什么事情,让丫头们叫我就是了。”

林若华赶紧道了谢,这时有两个婆子送了一桶热水过来。二等丫头可欣也领了两个长相清秀的小丫头进来。清浅低声吩咐了几句才匆匆离开。

可欣便与婆子一起在屋内放好木桶要来侍候林若华洗澡。

林若华一向保守,哪好意思让这陌生的婆子们动手,当下婉言拒绝,只叫秋梓一人为她草草擦洗一遍。其实这都已经破例了——她已经实在无法忍受浑身的汗味和淡淡的草药味了。

好不容易折腾完了,林若华低声嘱咐了秋梓一阵,秋梓连连点头,又磨蹭一会儿才去开门。

门一打开,两个婆子便来收拾。待婆子走后,两个小丫头一个上来替她盖上薄褥,一个去点了熏香,秋梓放下水红色的纱帐。

其中一个小丫头道:“奴婢们同秋梓姐姐就在外间的榻上歇着,姑娘若有吩咐,只管叫奴婢们就是了。”

阮苏华“嗯”了一声,透过纱帐看两个丫头手执烛台与秋梓掩上门退了出去,又哪里有半点睡意?

而秋梓与两个小丫头睡在隔间的大床上,记着林若华的嘱咐,遂故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两个小丫头说起闲话来,不知不觉就把话题引到了初雪身上。

这两个小丫头才刚留头,没有经过多少人情的历练,再加上并年纪不大,又都是从府中老人们的口中听来的故事,当下便争先恐后地抢着跟秋梓说。

其中一个声音稚嫩的说道:“这初雪姑娘啊,是咱侯府里的三姑娘,六岁时看花灯给走丢了,听说长得像画里的人儿一样,可惜我们都没见过。”

另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小声点,另让人听见了,这事还是个谜呢谁知道是不是走丢的”

秋梓奇道:“哦?这偌大的侯府,怎么会连正经的姑娘都给走丢呢?”

稚嫩的声音道:“听说是被强盗抢走的”接着声音低了下去,“侯府里的下人们死的死伤的伤,却连强盗长什么样儿都没看清。”

“是吗?”秋梓更是一副好奇的口吻:“那些强盗与侯府有仇吗?为什么要抢侯府里的姑娘?”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稚嫩的声音作成老成样,“这初雪姑娘虽是侯爷的女儿,可惜是个戏子生的,生母就是雅馨班的当家花旦覃怡珍,听说当初侯爷纳她为妾时,老侯爷的脸都气绿了。可侯爷宠着覃姨娘,在外头买了处宅子给她住,不到七个月就生了个女儿,因为皮肤雪白便取名叫初雪。”

另一个丫头打断她的话道:“听说是入冬第一场雪时生的,才取名叫初雪的。”

林若华静静地躺在床上,微微眯着双眼,竖起耳朵听着丫头们的故事,神色很是凝重。从受伤到进襄阳侯府后所经历的种种,让她越来越觉得事情并非想象中的那样简单了——这其中有偶然,有巧合了,也有令人怀疑的地方,说不定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明明江嬷嬷清楚地告诉他自己并不是初雪,那个赵世开为什么还要坚持把自己错认成初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