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自尽,她还没有无畏到那样的地步。

那身着差役服饰的孙俊杰一口喝干银杏递过来的茶水,接过李之孝的话头便道:“本官原想着帮嫂夫人一把,没想到高洪有个幕僚阎方,却是马宏瑞的姐夫,得了马宏瑞的飞鸽传书,便在高洪面前撺掇,力主严办本官,限本官一月之内退还赃银,并携林家二姑娘进京替父赎罪。你家二老爷闻得风声,四处筹银打点高府上下,以求让高洪改变主意。哪知高洪得知二姑娘生得端庄娴雅,立意要纳之为妾,还说一月之内若不把二姑娘送至高府,必将追究林老爷生前之过,不仅举家官卖,就连你家二老爷难脱干系。”

林若华在一旁听了,见姜氏为难,陪了笑脸上前说道:“巧婶儿太客气了,别说四两银子,咱们一家大小吃喝拉撒的,就是四十两银子也不为多。”她顿了一顿,亲热地搂住巧娘的肩膀,“余下的银子还请婶子多担待几日,婶子先记在帐上,等我叔父来接我们回京时,婶子只管跟他开口就是,决不会少婶子半分。婶子若想要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只管说来,我也好写信叫叔父顺道捎来,千万不要客气。”

李之孝脸上顿时一红,回头看了看姜氏,只得强忍怒气,说道:“是巧娘么?我是李表叔,说好这两天来的。”

孙俊杰此时早已醉翁之意不在酒,忘形笑道:“嫂夫人敬的酒,下官只闻其味便已微醺了。”那模样分明已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既是索债,当有凭据你且把借据拿来”林若华冷冷说道。

此时姜氏已醒,也跪在床前嚎哭起来。可怜她一个年轻妇人,为救丈夫不惜一切,到头来却还是只落得人财两空,一时只觉万念俱灰,恨不得随了丈夫而去。只是她素来要强,又放不下两个年幼的儿女,因而哭了一阵,便强忍悲哀吩咐李之孝布置孝堂装殓遗体。

林若华松了一口气——总算大功告成了。

林若华暗笑此生迂腐,轻轻扯了扯林芳华的衣袖,道:“我姐姐说‘贞女不从二夫’,但‘贞孝’不能两全。日前家父蒙冤入狱急需纹银二十万两,为救父命,姐姐只能答应马家以一约婚书来换取二十万纹银。还求公子收回通婚书及下定物件,以全姐姐孝名。”

“这不怪她,我知道她心里中意张家那孩子。”姜氏凄然一笑,伸手抚了抚林若华的头,语重心长地说:“马家的亲事,我尽量先拖一拖,能拖到你父亲回来想办法那是最好……只是她这样子,就算将来嫁到张家,又怎能让我放心?”

秋梓埋怨道:“别听人瞎说造谣,这府里家大业大能出什么事儿?你们趁着天色还早,还是赶紧回去吧”

姜氏略怔了怔,几乎低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无力地挥了挥了手,命众人都退了出去,只剩秋桂父母呆呆立在院中桃树下。

正嘻闹间,忽听院外一阵喧哗,两人忙侧耳凝神,只听李之孝家的快意爽朗的笑声传来。少顷,便有小丫头枝儿进来通道说:“张家送下定酒来了。”

若是筹不到二十万两,她还能想出其它的法子么?

李之孝郑重说道:“请夫人放心,小人定会据理力争。”

“什么?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林若华满心疑惑,“知道是什么病么?走,赶紧过去瞧瞧。”她边说边往外走,秋梓忙放下茶盏,急忙跟上。

林若华睁开双眼,伸了个懒腰,说道:“快请她进来。”这梅妈妈名叫梅香,是林若华的奶娘。因方氏难产而死,林世信又不喜欢这个三女儿,老夫人便做主雇了个奶娘,便是梅香。后来林若华大了,老太太看梅香老实勤恳,就让她留了下来照顾林若华的饮食起居。她对林若华如亲生女儿般看待,林若华一向也十分敬重,以“梅妈妈”称之。

这个她,自然是指姜氏。

林芳华看她们两人出了门,才缓缓开口:“也没什么事儿,就是看今儿个天色不错,想着出来走走罢了。”

明珠锐利的目光在秋梓脸上停留许久,仿佛确定她有没有撒谎。良久才慢慢扳开她的手,语气轻柔地说道:“别急,你再仔细想想,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没有?若是有,就赶紧告诉我,兴许我们还能想出什么法子来救你家姑娘。刚才你说的那几个与你们同来的人,都是些什么人?跟你们是什么关系?”

秋梓此时方寸已乱,当即说道:“就是他们要带我家姑娘进京的。”

明珠立即问道:“他们是谁?为何要带你家姑娘进京?”

秋梓再也无意再隐瞒,便把林世信如何遭人陷害,姜氏如何借钱,孙俊杰如何护送她们进京的事简短说了一遍,只不过她还留了点小心眼,把高洪其人略去,只说成是“某位权贵老爷”。

明珠静静听着,不时点头插话询问某个细节,秋梓也都据实陈述,只希望她能赶紧放下自己出去见林若华。待秋梓说完,明珠方点点头道:“很好,你在此稍等,待我禀过侯爷,即带你去见你家姑娘。”说罢,转身出去。

秋梓急忙追到门前,早有身着劲装的年轻侍卫拿着未出鞘的长剑拦在门口,秋梓冲着明珠的背影连呼数声,明珠也恍若未闻,一径去了,秋梓急得直跺脚,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明珠渐渐远去。

黄昏时分,来了两个送饭的婆子,将食匣打开取了三菜一汤出来放在桌上,摆好碗筷后便退了出去在屋外静候。

秋梓本待不吃,可一天下来滴米未进,腹中早已空空如也,此时闻到饭菜的香味,不禁暗吞了下口水,又寻思这偌大的襄阳侯府,总不会做出在饭菜里下毒之类的龌龊小事,因而踌躇了半晌还是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主意已定,便端起碗来大块朵颐起来,全没了昔日斯文模样。

门外的婆子等她吃完,方进来收拾碗筷出去。少时,又有两个小丫头送来两盆热水请她洗漱。

这一路辗转奔波,只林若华与她两个女子,路上也有诸多不便,因而两人每日只是洗个头面,这十几日下来,连澡也不曾洗过,只觉身上都有股异味了。当下秋梓也不推辞,胡乱洗漱了一番后便央那两个小丫头带她去见明珠。

其中一个瞪着秋梓道:“明珠姑娘何等样人?那是咱们这样的小丫头能随便去见得吗?”

秋梓不禁更是着急,泪水便在眼眶里开始打转。

那丫头便冷笑一声说道:“这里可不是你流泪的地方,要是让明珠姑娘看见,少不得要让我们受些责罚了。”

秋梓忙吸吸鼻子,抹去泪痕,正待软语相求,忽见门外的青石小径那头款款走来一个女子,裙裾飘飘煞是好看,定眼一看,正是明珠。秋梓忙奔到门口,高声叫道:“明珠姑娘,明珠姑娘”

明珠走到近前,那两个小丫头连忙行礼。明珠只将手一挥,便冷冷说道:“走吧”

秋梓顿时如闻天籁之音,返身拎起木榻上的蓝布包袱便随明珠出来。

这一路行来,她也记不清到底穿过几处游廊,经过几处花园水榭,她心中除了林若华,再无别念。

约摸走了盏茶工夫,明珠终于在一处极为简陋的房舍前慢下了脚步。这一处房舍青瓦白墙,在侯府诸多富丽堂皇的楼台亭阁中很是突兀,尤其是房舍四周还笔直挺立着一群身着公服的侍卫,更让这里显得与众不同。

两人来到房舍前,为的侍卫忙上前向明珠抱拳行礼,并恭敬地向明珠介绍情况:“明珠姑娘,世子爷刚刚进去了。”

明珠脸上露出一丝惊诧,随即不悦地说:“他来做什么?不是来添乱么?沈将军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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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的声音便又低了几分:“沈将军与世子爷都在里头,张太医已为那小姑娘诊治过了,说眼下并无大碍,只是中毒颇深,必须要用内功逼出她体内的毒气。”

明珠“哦”了一声,忽又问道:“侯爷知道此事么?”

侍卫道:“沈将军吩咐暂不外传,侯爷兴许还不知道吧”

明珠听了便迈步向房门走去。秋梓急忙跟上。

门口立着两名身着劲装的亲卫,见明珠过来忙伸手相拦:“明珠姑娘,沈将军有令,没有他的准许,谁也不能擅自进入。”

明珠脚下一滞,轻声说道:“我也不能进去?”

亲卫斩钉截铁地道:“是的,沈将军吩咐,若是姑娘来了就在此静侯半个时辰,等他为伤者驱除体内余毒,便与姑娘商议七月十八日宗族祭祀的安全防范事宜。”

明珠闻言,脸色微变,冲那亲卫轻声喝道:“沈将军伤势还未痊愈,又怎能轻易运功替人驱毒?你们难道不知道?又怎么不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