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进自己一条命去,让袁正喜和花家父子逃得性命,就很划算。再让对方多搭点本钱,老子碎了天灵盖的硬骨就算值了。

袁正喜和大智和尚的伤势都很重,若不及时施救,落个后遗症是轻的。若是伤风感染,加上内伤,性命能不能保住亦是难说。

本风在梅树丛中伸出手,轻轻把宫女揽入怀中,头一低,浓情蜜意地对上了翘首以待的柔唇。

李本风讨了个没趣。

李本风已经跟袁正喜探过“大根器”之说。袁正喜讲,举凡大根器者,必有异于常人的根骨。听那边庙里挂单的大智和尚讲,身具大根器之人,一闻千悟乃万人难求,而无师自通一夜间能大彻大悟的,则是上上根器。佛有释伽舍身伺虎,发“我为佛而来“的宏愿,那真真才是我辈企及不了的。

看到了曼陀罗,李本风便知道了那些血红血红的花还有一个很吓人的中文名字——鬼擎火。

李本风不是没有去意,而是,实在找不到可以让自己悬壶济世治病救人的理想之地。他决定还是忍气吞声,过一天算一天,只要饿不着肚子,就暂时这样和谐生活好了。

心念万千瞬息而过,本风猛然有了计较。他卸下右肩的藤条,把搁着袁正喜的担架往山道旁推了推。山道旁就是深沟,沟中草树杂生,极易逃生。

他心里叹了一句:正喜老兄,春山老爹,大智大信大义三位弟兄,能救你们命的不是我仅有砍树之力的李本风,是天地造化的沟沟壑壑。

老子要靠几世积累的智商和但凡是个男人就有的血气,凭了被人拍碎天灵盖的仇恨以命兑命。

他看到袁正喜要张嘴说话,赶紧抓了一把杂草堵住了他的嘴。

可是,大智和尚的嘴已经堵不住了:“你个软骨头,你丢了性命不当紧,你丢了男人的骨气,你个废物,我花家的男人竟然也随着你……你这废物去死!死得窝——囊!”

喊到最后,大智已经是声嘶力竭地咆哮了,那眼珠子几乎要喷出血来了,作势要崩断绳子,殊死一拼!

本风本欲抓一把青草给大智的嘴也堵上,可是一看他那睚眦欲裂的暴态,怕他这股子火过不去,就这么过去了,便做了那小孩子家的声气,很委屈地道:“我跟你老花家不沾亲不带故,白白搭上小命,不是蠢吗?我还没活人呢,我还指望着娶个娇妻生个儿子,传我李家的香火,事到临头,若只顾着兄弟情份,学那舍命却赔上老本儿的英雄,那不是太笨了,我是做不来的……”

说话的空当,本风给春山老爹使了个眼色,弯下腰虎着个势子,扑到了春山老爹的近前,大声道:“你这老犟驴也要骂我吗?”

春山老爹不是笨人,心领意会,立时开骂:“好你个见风使舵的奸诈小儿,你使我花家断了根绝了后,我花家跟你不共戴天!”

本风跟春山老爹一唱一和,手底下却也毫不含糊。他拿着袁正喜的那柄断剑,在春山老爹的身上比划着,嘴里骂着,手腕一抖,一剑断了老爹身上的绑绳。又转身到了袁正喜和大智跟前。

此番功夫做足,本风不再怠慢,间不容发地踢出两脚,连人带担架踢到了沟里。春风老爹一得解脱,更是心急火燎,解了两个儿子的绳子,也是如法炮制,把两个儿子踢了下去,还恐两个儿子不解其意,带着哭腔地喊:“逃,死命地逃,花家的列祖列宗保佑,天不绝我花家之后!”

何哉阳呼三喝四地做了一番布置。他已把本风等人看作瓮中之鳖,有心看看手底下的门人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让刚进门的几个弟子历练历练。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惊觉不妙时,何哉阳厉声喝了一个“你”字!身子一拔而起,直冲本风而来。他的脚下乱石崩飞,显见是动了真怒!

人在空中,阴煞煞地鬼火般暗红的气云朝本风闷压下来。

“先过了老子这一关!”春山老爹不知什么时候已了一根长木,身子弹射而起,人与长木一起撞向了何哉阳。

何哉阳对春山老爹的搏命一击当然不敢怠慢。他先前将花春山捉住,却非是对面硬撼,是假扮了皇家侍卫施诈才成。花春山敢竖行劫之旗啸聚山林,全是靠着自身的功夫一板一斧打出来的。败于沈皇后侍女天琴一战,却是虽败犹荣——天琴的神秘师承背景,岂是一般门派所能比肩——就算她执着性子一人灭了臭名昭著的花间门犯了枉杀之戒被逐出师门,也仍然是佛家、道门中人仰视的人物。

春山老爹连撞带击,硬逼着何哉阳后退了二十多步。

上清派的后起之秀何青峰、何青改未见何哉阳得手,突然暴起身形,连施杀手。青光连闪中,春山老爹的肩头中了何青峰一剑。

“老爹,我来助你!”一向隐忍的本风血性已然暴发,虽然就连最简单地剑式也不会,却是虎猛地撞到战圈之中,直取何青峰的胸口命门。

中医世家子弟,认之准,当没有半点儿取巧。

“使诈小儿,还不受死!”何青改与何青峰双剑齐出,一击得手,神色很是得意,轻瞄了一眼又腾空发掌的师叔,舞动手中长剑,炫耀般划地而行,在暴起的漫天尘土中,剑茫点点地罩定本风的咽喉。

本风无暇顾及,冲势不改,断剑所指仍是何青峰。

老爹此时才知本风的本钱极为有限,不忍本风就此命丧何青改的剑下,暴喝一声,硬受了何哉阳的天罗阴煞的阴柔掌气,转身一拳击中何青改的剑身。

何青改如受电击,身子倒飞,撞在一颗树上,脸色惨白如纸地跌到了地上。

老爹惨然一笑,将手中长木直直木中,勉强立住了身形,“老弟,你我今日初识,连名字都未得知,一起干了这桩赔本的买卖,不悔吗?”

“不悔!”本风手中断剑未讨得多大便宜,只在何青峰的臂上留下一道血印。他的却被何青峰的青玉剑刺了一个血洞。虽是疼得钻心,却也咬牙硬抗。

此时,上清派外围的门人已经向战圈迫压,有几个门人正要顺着沟谷搜寻大智和袁正喜四人。

本风心急,忽从怀里掏出两个药包,拖着一条伤腿,一边跑着,一边高呼:“五毒断魂散……见血封喉,要命的都给我乖乖地趴下。”

他这又跑又叫的,绕了个圈子,人向着自己曾打坐入静的那个山洞方向而去。

何哉阳却道这来历不明的小子心生怯意,又要耍诈溜走,竟抢过身边门人的一柄长剑,施出了看家的驭剑之术,长剑劲气破空,牢牢将本风罩住。

春山老爹眼见本风性命难保,疯了一样舞着长木,将冲至眼前的上清门人扫在地上。何哉阳却不屑地冷哼一声,又祭出了两柄飞剑。

何哉阳不想再耗下去了,他得尽快收拾了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子和花春山,宰了花家的三个小子,再去无名山上将花春山手下的喽罗剿杀干净,就算完成了掌门的密令。

上清派一门,自从所依附的西魏皇朝覆灭,投主无靠,着实下了番功夫重整旗鼓,二十几年经营,在北朝的十几家道家门派中虽算不上出类拔萃,却也算是有头有脸,可是,却又本性难改如骨附蛆地依附了北周皇朝。前朝北周未灭,却又眉目传情地过了长江,成了后陈皇朝的鹰犬,当下,眼见后陈大势已去,年过六旬的何道阳遵掌门之命,以重金买通宇文家族,想要投靠隋朝杨坚,继续在新朝的门槛下做实看家护院的奴才。

重金之下,果然讨得了独狐皇后的宫令,替独孤皇后清理南陈的眼中之钉——后陈的沈皇后。沈皇后佛法精深,在常人眼中乃是广开善门的大德居士。开坛讲法,信徒云集。而在参佛真修者心里,其隐然已是统领南朝佛门的圣主,就算大隋皇帝杨坚的授业恩师枯叶大师,亦只勉强得个平分秋色之名。

上清道派现任掌门何足阳,亲率何道阳及门下高足,坐居南陈皇宫,监视着沈皇后的一举一动。看家护院之鹰犬,惯于在时势动荡中见风使舵。当其时,隋兵未至,南陈皇宫已是风声鹤戾草木皆兵。

何哉阳所率门人亦是马不停蹄,将建康城内外的闲散门派能收服的收服,不能收服的,则一律诛杀。若不是因为连日杀戳,凭春山老爹的修为怕是难缨其锋。

饶是如此,何哉阳施出赖以成名的天罗驭剑,春山老爹已是左支右绌,始终脱不开何哉阳的阴煞剑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柄追命之剑迳取本风的性命。

本风已知难脱一死,猛地停住身形,双手举剑,“锵!”地一声,生生地对住了何哉阳的剑锋煞气!

透体的阴寒!四肢百骸便如落进极寒之地,瞬息之间,成了冰人一般,连呼吸都不能为继!

就在窒息的一刻,胸中一点暖意渐升,眼前忽见一点星光闪耀!接着,耳中听到暖意包容的清音:“化意于外,融物于内。”

立时,手中所持断剑似有了灵性,竟发出了一道炫目的剑茫……恍惚间,断剑成了那位牧鹿者所持的鞭子……又似乎是彼岸里神秘导引者留下的金蛇缠身的节杖。

本风一声长喝!竟突破了何哉阳剑气的笼罩。所持短剑黄茫大盛,间不容发地在春山老爹堪堪毙命的瞬间,朝何哉阳刺出了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