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娘此时倒也轻松些许,只是还记挂着远去的李成,昭儿年纪虽小,记性却好,记得萱娘说过,爹爹三月就回来了,扳着手指头数数,算爹爹几时回来,却是三月已过,四月也眨眨眼就过了,眼看着端午节的粽子都吃过了,新插的秧已经挂了穗,还不见爹爹回来,昭儿虽不敢去问萱娘,却也是不时叹气。

大奶奶也细细打量萱娘一番,挽起她手到了厅上,萱娘见大奶奶行动举止之间,礼数周全,当自己是客人一般,也只笑笑,孩子们到厅上后上前给大奶奶磕头,拜年。

吴三夫妻见话说到这份上,那还敢再行讨饶,又磕了几个头,满面羞惭的出去了。

罗大嫂却也知道自己小姑是个玲珑人,笑道:“小姑,知道你是个七窍心肝的,我也不瞒你,设或他真有个不测。就想把昭儿抱到我家,给我家明哥,做个媳妇。”萱娘摇头:“不妥,大嫂,若他真有个不测,此事是因我而起,定要当女儿相待,等再过几年,她大了,派人再去宁波,打听有甚亲眷,没有了,方好说这事,她家也是世代经商的,这样人家,襁褓中注下的姻缘也不在少数。”

说着也不等二奶奶回话,就拉着二奶奶到了正堂,二爷在堂里踱着方步,方才王大只请他到这里坐,他虽着急,却不好硬闯,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萱娘手里拉着自己那不争气的,灰头土脸的娘子进来,心里对二奶奶的厌恶又添一分,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和她说过多少回了,全是不停。

虽是十月天气,却还是穿了粉色纱绢做的袄子,底下是血点般红的裙子,总算还穿了个红色潞绸做的背心,虽规规矩矩的坐着,不时帮一帮腔,却一双眼睛叽里咕噜,只是乱看,容貌也还生的周正,瞧起来也是个半老徐娘的样,萱娘不由皱眉,听的宋老大已丧了妻子,也没听说续弦,这却是从哪里找的一个女人?

外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奶奶,何不学宋人之法,用布裹脚,日夜不放,这样姑娘也不受罪,脚也不甚大。”众人抬头望去,见说话的是李成,他规矩立在门口,手里还牵着昭儿,想是方才英姐哭的凶了,昭儿见她们乱成一团,这才去叫了自己的爹来。

萱娘轻轻抬起下巴,唇边露出一丝笑意,道:“李管家,话就说在这里,你若想回转宁波,就结了工钱自去,若不想,我这里还有几两零碎银子,你拿去,做行生意,我也不说你是我的管家,只当请个伙计,赚来的钱,五五分账,若折了。”

萱娘淡淡一笑,小喜上前笑道:“奶奶,奴这几天,瞧这李成,做活却比别人卖力气,方才听的他识文断字的,奶奶用了他,也算得力,总好过那个。”萱娘咳嗽一声,小喜忙住口,刘姨娘笑道:“奶奶,也不是我多话,只是这段时日,冷眼看着吴家的,只怕。”

王大奔忙一番,寻齐了人,约定他们明日来宅子里上工,忙回宅子向萱娘复命,萱娘刚用过了午饭,在那里理账目,听了王大挑的人选,点头示意他辛苦了,让他下去。

萱娘点点头,对陈二爷道:“原来这样处分,却是二位哥哥的一片心意?”陈二爷见话不对头,却还是硬着头皮道:“自然是的。”

回到家时,却见庄子门口有两个破衣烂衫的人,一大一小,大的是个身形高大的汉子,小的是个五六岁的女孩,两眼泪汪汪的,只是看着汉子的说:“爹,我饿。”大的蹲下身子,安慰她说:“昭儿,等这家的主人回来,爹找到工做,就给你买吃的。”

萱娘手里拿了把松子,却没磕,只是捏在手里,听了她这话,眼睛从留哥身上,又转到玖哥身上,反复数次,才把松子撇到桌子上,拉过玖哥道:“你爹爹不在了,你是长子,日后定要助娘一臂之力,撑起家业。”玖哥点头,对萱娘道:“娘,明日我就不上学了,替娘看账理家。”

萱娘脸又转向二奶奶,却等着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二奶奶接着道:“却是我也自知,平时对你有不到处,现时你要带着侄儿们去庄子里住,我没甚好送的,却是一点小小心意,也当我这做嫂子的一点弥补之情。”

说着转向萱娘:“这僧众可请好了,也不是我们不孝,只是总要赶在过年前出了殡。”萱娘点头:“大嫂,已经派人去请了,阴阳生说的,截长就短,停灵五日,就出殡。”

说完又继续吃饭,刘姨娘愣了半日,才轻轻的说道:“奴全凭奶奶做主。”萱娘只是稍停一停,也没说话,这时小喜进来,萱娘叫过她:“等会你亲自去二叔家,包上套新袄裙,就说这是我孝敬二婶的,再拿上五两银子。”

祭过灶,分过糖,正准备散去时,匆匆进来一个丫鬟,声带哭腔:“大爷不好了,老爷不行了。”

萱娘听了这话,心头暗忖,自己的两个儿子一定要好好教导,四婶讲了会,喝口茶又继续道:“却是你二伯家的儿子,源哥,和严败子走的极近,不知你二嫂怎么想的。”萱娘听了这话,心头一惊,坐拢些问:“怎的这般,源侄子转过年也不过十五。”

四婶哼了一声:“你二嫂只得这一个儿子,从小娇惯,这虽是常事,却是也娇惯的太过,小小年纪的孩子,就让他四处游荡去,我瞧她怎么收场。”萱娘叹气,却也不好说甚,四婶又说了些旁的闲话,方把来意托出,说是转过年,又是会试之期,却要预备着四叔上京赶考,来求借盘缠的。

萱娘自然满口答应,托出四十两银子,交与四婶去了,四婶收了银子,喜喜欢欢的走了。

等她走了,刘姨娘才皱眉道:“论交情,四奶奶却是和大奶奶交情更深,怎的这时求借盘缠,却找上奶奶你?”萱娘摇头道:“只怕她是有人指点,不然也不会来这里。”

有人指点,这下刘姨娘奇怪了,萱娘见她一副不解的样子,拍了拍她的肩,笑道:“卖宝石的银子,这地面谁不知道,总有人想要沾些好处,给四叔家,总好过给了其它。”说着萱娘垂下眼帘:“这四叔虽说屡屡考不中进士,万一此次又中了呢。”

时光是极易过的,转眼又到了年下,萱娘在十月,收了李成一封书,说又随海船出海去了,此次置办的货物,却是更多更好,教萱娘不必挂心,小喜出嫁后,也有书回来,萱娘也少些悬望。

大奶奶遣人送节礼来时,话里隐隐透出,今年年成不好,明年满了服,就该给晋哥完婚了,想问萱娘能否帮衬些许?

萱娘听的皱眉,旁的不知道,光这些年丝行的利息,一年也不下数千金,大奶奶张这个口,却是什么意思?试探,还是怎的?只是沉思不说话,来人是大奶奶的心腹夏婆子,见萱娘皱眉,叹气道:“奶奶却是知道我家奶奶为人的,除非到了极处,不然也不会和奶奶张口,虽说丝行利息还好,却是家里人口多,浇裹大,那几房姨娘,也不是我在背后说,要了珍珠,又要宝石,我家奶奶虽竭力支撑,却也不够。”

萱娘此时已想到对策,听夏婆子话说到这里,明了上次四婶来时,是谁指点的了,满面堆笑的道:“既是妯娌,就当姐妹一般,大侄子娶亲,我这做婶娘的,自然能帮就帮,却不知大嫂预备给大侄子花多少银子娶亲?”

夏婆子脸红一红:“正是呢,我家奶奶也在那里发愁,说怎么当日,就定下了做官人家的闺女,聘礼去的丰厚不说,只怕嫁妆也没有些须,我家奶奶日夜谋划,却是办这个喜事,顶少也要花三千两银,谁家没事,也不会平白放几千银子在家。”

三千两,萱娘听的一愣,怒气渐渐上来了,这是狮子大张口呢,还是把自己当傻瓜了?却只是端着茶杯,沉吟着,夏婆子见萱娘不说话,又道:“我家奶奶却也知道这是一笔大钱,不好张的口的,只是陈家的面子总是要紧,难不成奶奶就看着我家奶奶难做?”

萱娘听了这话,却是把自己逼了一个骑虎难下的地步了,不借,自然是自己没有情义了,要借出去,这银子可是收不回来的,左右都成了自己没理了,这大嫂果然还是这样难缠。

萱娘头一抬,对夏婆子道:“大嫂的难处,我自然是该体谅的。”夏婆子听了萱娘这话,还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正待开口说话,萱娘话锋一转:“却是夏嫂子也知道,我家的银子,却也望着能够生发,全都带去做生意了,若说几百两,却也易处,只是这多了,也就没了。”

夏婆子见萱娘话里是滴水不漏,有些恼怒,她在陈家时间久了,是人都让她三分的,不由嘴里说出一句:“三奶奶这话说的,大捧的银子,拿去给别人买田买屋,怎的这时自己的亲侄子要娶亲,就来个一毛不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