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娘在厅内,听了王大的话,笑道:“王主管,我知道你是好心,只是我却是个寡妇,收留这单身男子,怎么说也不好。”急得王大差点跳脚:“奶奶,这李兄弟识文断字,又肯下力气干活,为人又至诚,不似老奴,斗大的字,认不得两担。”

话还没说完,王大就双手直摆:“我知你是担心甚,我家奶奶,虽是个妇人,说出话来,却也是一口吐沫一个窝的,别人不原的事,从不勉强。”李成这才放下心来,红着脸道:“既这样,却是甚时候能去上工?”

萱娘穿了一身的孝,墨蓝色袄,黑色马面裙,连裙子外露出的鞋尖,都是黑色的,头上也没戴甚首饰,只是个孝髻,面罩寒霜,方才吐出那声且慢后就只是紧紧抿着淡色的唇,甚话都没说。

四处看过了,各人的房也铺陈好了,萱娘住在二进的上房,刘姨娘带着英姐,住到了东厢,玖哥兄弟,由奶妈领着,住到三进的厢房,萱娘拨了一个丫鬟,两个小厮给他们使,玖哥的奶妈是早就辞了,就由留哥的奶妈朱妈妈照管。

萱娘等他们都哭的差不多了,才把眼泪一抹,桌子一拍,对面前的人道:“好了,就是哭的几缸眼泪出,他也回不来了,今日总是过年,虽在孝中,也要有点喜气。”说着回头招呼:“小喜,把哥儿,姐儿都带下去洗了脸,收拾了,摆上些果子,火炉烧的暖暖的,预备守岁。”

这日方吃过早饭,萱娘正在那料理东西,就听外面传来丫鬟打招呼的声音:“大奶奶,二奶奶来了。”萱娘奇怪,抬头看时,对面的刘姨娘也是一般的表情,还没等萱娘说话,帘子起处,二奶奶笑吟吟的扶着大奶奶进来了。

秦大嫂和二奶奶姑嫂说了会,见全没人附和,秦大嫂对萱娘道:“三奶奶,你说我说的可是,这孝顺的儿,一个,可胜过那不孝的儿十个,那不孝的儿,把父母气死的,可也不是没有。”

萱娘觉得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一样,顺势扶住她的手,疲惫的说:“没事,虽分的不多,但足够我们过活了。”刘姨娘的心这才放了下来,见萱娘唇干手凉,忙把她扶了坐下,又拿个暖手炉来给她暖着手,火盆上添上炭,又亲自给她奉上茶,招呼丫鬟把饭摆上来,这才伺候萱娘用饭。

二爷早上前道:“大哥,这父亲躺在床上,起不来,这祭灶的事,自然就是大哥主持。”二奶奶听了二爷这话,夫唱妇随,连声附和,大奶奶只是不说话,不时咳嗽两声,萱娘心里明镜似的,今日这四人却是商量好了,给自己做戏来着,昨日舅老爷来说,叔洛死在了运河里,大爷也不说派个人去访访,把灵柩接回来,只说公公病着,这事不好去说,只等过完年,在祖坟那里,立个墓就好。

思量了下,这才重新拱手道:“奶奶大智,实在令小的惭愧,奶奶既做这等想,宁波那里,却也还有些故交,却是往那边走一遭去。”

萱娘这才放下心来,起身道:“既这等,你也无须自称小的,没的说出去惹人笑话。”李成面红一红:“既这样,在下挑个日子,就先往那边走一遭。”

萱娘点头,欲举步之时,又回头笑道:“昭儿你且放宽心,我会当亲女儿一般看待。”李成又是一揖,萱娘这才进去里面,李成赞叹一番,自己回房打点行李,掌灯时分,却是萱娘遣小喜拿了一包银子,李成收了,打开看时,里面却是二十两银子,小喜又道,萱娘说了,昭儿就抱到内院和英姐作伴,李成应了,收拾了昭儿的几件衣裳,打个包袱,小喜手里抱了孩子,胳膊上挎了包袱,自进去了。

萱娘此时还在和刘姨娘在灯下做针线,昭儿来熟的了,行了礼,就去和英姐一块,坐着玩耍,英姐虽用白布包了脚,不受那折骨之苦,却是日夜不解,也觉得煞是辛苦,问过昭儿,知她没被包脚,丢下手里的东西就赖到萱娘怀里,扳着她的脖子撒娇:“娘,女儿要像昭儿一样,也不包脚。”

萱娘还没说话,正在写字的留哥抬头了,对妹妹做个鬼脸,手里的毛笔也不放下,摇头晃脑的道:“大脚姑娘都嫁不出去,到时候你别哭。”英姐见哥哥说她,鼓起腮帮子,不服气的说:“家里那几个妈妈,不就是大脚。”

留哥还是笑嘻嘻的样子:“那些可是下人,你见谁家的千金,是大脚的?”这话把英姐问住了,她低头去看,恰看到萱娘的脚,抬头就对留哥道:“娘不也是大脚。”留哥说话溜了,脱口而出:“正是娘是大脚,爹才有了姨娘,似二伯母一般,源哥哥才没有姨娘。”

话没说完,就听见萱娘咳嗽一声,留哥也自觉的这话说的不中听,吐一吐舌头,把笔放下,坐到萱娘身边,也搬住她脖子道:“娘,这只不过是说说而已,二伯母的脚再小,却也不似娘一般好。”

萱娘心中微微的怒气,被他这样一说,全不在了,点点他脑袋:“日后可要记得,娶的媳妇,人品好就好,管她什么大脚小脚。”留哥点头如捣蒜一般,正安静百~万\小!说的玖哥见到留哥对萱娘撒娇,萱娘又替留哥整一整衣裳,心下不由有些黯然,却见萱娘向自己看来,收了心绪,起身对萱娘行个礼:“娘的教导,儿子记下了。”

萱娘无奈,玖哥虽是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却架不住大宅里人多嘴杂,有心挑拨的早把玖哥的身世告诉了他,自此也就生分了些,却也越发懂事了,想到这,萱娘把他拉过来,两兄弟站在一块,笑道:“这样最好,今日也晚了,下去歇着吧。”

两孩子走了,刘姨娘见英姐也困了,在她怀里头一点一点,起身扶住她道:“奶奶,那我们也下去了。”萱娘点头,招呼一直乖巧的坐在一旁的昭儿跟着刘姨娘去了,回头又吩咐小喜去找几件衣裳出来,改小了给昭儿穿。

小喜一边应声去找,一边道:“奶奶,那李成,奶奶就这等信的过。”萱娘闭着眼,用手捶着肩头,道:“疑人不用,况且这几个月下来,这李成是个甚样人,也看的出来。”小喜嗯了一声,拿了衣裳出去,交给刘姨娘后又回转来。

却见萱娘趴在桌上睡着了,小喜不由暗自叹气,自己主母虽能干,始终是没了汉子,就跟少了天一样,想起那日回去,别人在自己面前说的话,上前轻轻推了推她:“奶奶,这桌上凉,还是进屋里睡去。”

萱娘打个呵欠,笑道:“年纪渐老,这么一会就睡着了。”小喜不由也觉得心酸,上前扶住她道:“奶奶,却是那日大奶奶身边的吴妈妈说,奶奶虽能干,却是外面也没个男人支撑,她家的田地,却委了大奶奶娘家兄弟照管,每年不过算一算账就罢,奶奶何不也这样,也省了好多心事。”

萱娘脚步缓慢的走着,听了这话,侧头看眼小喜:“这样说,却是好心?”小喜点头,萱娘拍一拍她的脸:“丫头,你到我身边快十年了,我是个甚样人,你还不知道吗?”小喜点头:“奶奶聪明能干,这是都知道的,却是家里总没个男人,奶奶抛头露面,总是对奶奶的清誉。”

萱娘叹气,抬头看天边的月牙,虽只一弯,却很明亮,照在院里,越发清冷,萱娘半日才道:“小喜,田地的事,我们却是和大房不同,他们还有铺子,田地的收成,不过就当是给人零花,我们吃穿却全要在这田地上来,若自己不看紧些,到时花费了,我岂不落人口舌?”

小喜低头:“奶奶,却是奴思量不周。”萱娘微笑:“说起来,你却也是为了我好。”此时已经进到房内,小喜点了灯,把床铺好了,这才请萱娘安歇。

田里的事情完了,在萱娘白日却也无甚事,只是夜里照管两个儿子读书罢了,李成一去却也去了一月有余,萱娘面上仍平静无波的样子,刘姨娘数次想开口问她,却是行商之人,出去一年半载没个音信,也是常事,遂也闭了口。

本来这日子过的平静,却是你不去找事,事自来找你。这日萱娘和刘姨娘正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针指,却见小喜走路带风过来,还没说话就急得要掉泪般:“奶奶,那宋家的,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