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福克动身后的那几天,人们拿他这次旅行的成败大做起投机买卖来了。谁都知道英国那些打赌的人是一些什么样的人。他们比那种现钱赌博的人更会动脑筋,更有气派。赌博是英国人天生的嗜好,不仅改良俱乐部的很多会员在大张旗鼓地拿福克的成败打赌,就连英国的广大群众也在进行着这种活动。“斐利亚·福克”这个名字就象一匹赛马的马名字一样被印在一种赌博手册上了。在交易所里也出现了“斐利亚·福克”股票,伦敦市场上也有了它的行市。人们都在按牌价或是牌价买进卖出“斐利亚·福克”股票,这种股票当时成交很多,真是红极一时。但是,在福克先生出后的第五天,皇家地理学会会刊表了那篇论福克旅行的文章之后,市场上“斐利亚·福克”开始供过于求,紧跟着“福克”证券便跌价了。人们都大量抛出。最初按票面价格五分之一减价出售,后来减为十分之一,甚至减为二十分之一,五十分之一,最后竟减为百分之一了。

“路路通,”福克先生又叫了一声,可是这一声并不比刚才高。

“我的看法跟您相反,”高杰·弱夫说,“我想我们会逮住这个贼的。警察厅已经在美洲欧洲所有重要的进出港口布置了许多十分机警能干的侦探。依我看,这位梁上君子要想逃脱侦探的手掌,那是很困难的。”

路路通丝毫不是福龙丹、马斯加里勒那一流的人。他们只不过是些耸肩昂、目空一切、装腔作势、瞪眼无情的下流痞子罢了,而路路通却不是那种人,他是个很正派的大小伙子,他的相貌很讨人喜欢。他的嘴唇稍微翘起,看来象是准备要尝尝什么东西,亲亲什么人似的。长在他双肩上的这个圆圆的脑袋使人们有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他真是个殷勤而又温和的人。在他那红光满面的脸膛上有一双碧蓝色的眼晴。他的脸相当胖,胖得自己都能看到自己的颧骨。他身躯魁梧,肩宽腰圆,肌肉结实,而且力大非凡。他所以有这样健壮的体格,都是他青年时代锻炼的结果,他那棕色的头总是乱蓬蓬的,如果说古代雕塑家懂得密涅瓦十八种处理头的技艺,那么路路通却只懂得一种:拿起粗齿梳子,刷,刷,刷!三下,就完事大吉。

不管怎样,有一件事却是十分肯定的:多年以来,福克先生就没有离开过伦敦。那些比别人对他了解得稍微多一些的人也可以证明:除了看见他每天经过那条笔直的马路从家里到俱乐部去以外,没有人能说在任何其他地方曾经看见过他。

就在两天以前,费克斯从都警察局长那里收到一份有关窃贼外貌特征的材料,有人在英国国家银行付款处,看到的那个被判断可能是小偷的人,据说是一位衣冠楚楚的高贵绅士。

这位侦探显然是被那一笔破案的奖金给迷住了。他在等候蒙古号的时候,露出一种显而易见的急躁情绪。

“领事先生,您说这条船不会脱班吗?”这句话他已经问过好几遍了。

“不会的,费克斯先生,”领事回答说。“根据昨天的消息,它已经到了塞得港的外海,一百六十公里长的运河对这样一条快船说来,算不了什么。我已经对您说过了:政府对于凡是在规定的时间内提前到达的船只,每快二十四小时,就给二十五镑奖金,而蒙古号总是得奖的。”

“这条船是从布林迪西直接开来的吗?”费克斯又问道。

“是啊,是从布林迪西开来的。它在那儿装上寄往印度的邮件,星期六下午五点钟开出。您耐心点儿,它是不会迟到的。但我实在不明白,即使您要抓的人是在蒙古号上,您单凭收到的那一点材料,您怎么能把他认出来?”

“领事先生,”费克斯回答说,“对这些人不能靠认,主要是靠感觉,也就是靠我们应该有的敏锐的鉴别力。鉴别力是一种综合了听觉、视觉和嗅觉的特殊的感觉。象这样的绅士,我一生中逮过的不止一个了。我要抓的贼只要是在这条船上,我敢对您说句大话,他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

“但愿如此,费克斯先生,因为这是一桩很大的窃案。”

“可不是吗?”费克斯非常兴奋地回答说,“五万五千镑呀!这么大一笔横财,咱们可不常见啊!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贼了!象西巴尔德那样的大盗已经绝种了!现在的贼往往只为了偷几个先令就被抓住了!”

“费克斯先生,”领事回答说,“听您说得这样头头是道,简直要马上给您庆功了,不过我还是得再提醒您一句,根据您现在的情况,恐伯还是有困难的。照您收到的那份有关窃贼相貌特征的材料上说,他完全象一位正人君子,这一点您想过没有?”

“领事先生,”费克斯满怀信心地说,“凡是大贼,样子总是象正人君子。要知道,那些生得鬼头鬼脑的人只能老老实实地安分守己,要不,他们一下子就会给逮住的。我们主要的任务就是要揭下那些伪装正人君子的假面具。我承认,做起来是有困难的!因为干我们这一行已经不能说是一种职业,而应当说是一种艺术了。”

显然,这个费克斯是个多少有点自命不凡的人。

这时,码头上渐渐热闹起来了。一些不同国籍的水手、商人、掮客、搬运夫、当地苦力都涌到码头上来了。显然是船马上就要到了。

天气相当晴朗,因为刮着东风,所以很冷。淡淡的阳光照耀着那些突出在城市上空的清真寺的尖塔。举目南望,有一条长达两公里的长堤,象一只巨臂伸在苏伊士运河的港湾里。在红海上,飘浮着星罗棋布的渔舟和小船,其中有些船只,依然还保持着古代船只的那种美丽的式样。

费克斯由于职业上的习惯,一面在人群里走着,一面打量着来往的行人。这时已经十点半了。

“这条船不会来了!”他一听见港口的钟打十点半,就嚷着说。

“船离这儿不会太远了。”领事回答说。

“这条船在苏伊士要停多久?”

“停四个小时加煤。从苏伊士到红海的出口亚丁港,有一千三百一十海里,必须在这里加足燃料。”

“这条船从苏伊上直接开往孟买吗?”

“是的,中途不搭客,也不再装货。”

“那么,”费克斯说,“假如这个贼是从这条路来,并且又真是搭了这条船的话,那末,他一定是打算在苏伊士下船,然后再去亚洲的荷兰殖民地或者法国殖民地。他当然会明白印度是英国的属地,待在印度是不保险的。”

“除非他是个很有办法的贼。您知道,一个英国罪犯躲在伦敦,总比跑到国外去要好得多。”

领事说完这话就回到离此不远的领事馆去了。这两句话使费克斯盘算了老半天。他独自留在这里,心里感到十分烦躁和不安。但是,他同时又有一种颇为奇怪的预感,他觉得这个贼,准在蒙古号上。的确,假若这个坏蛋离开英国是想到美洲去的话,那么从印度走是一条理想的路线,因为在这条路线上警探的监视比在大西洋那条路线上要松得多,再说,即使监视的话,也比较困难。

事实并没叫费克斯长期陷于沉思的苦境。一阵汽笛的尖叫声宣告轮船就要到了。成群的搬运夫和苦力都急急忙忙地跑上了码头。这股乱劲儿简直叫人为旅客们的手脚和衣服有点担心。转眼之间已经看到庞大的蒙古号在运河里直向码头开过来。十一点正,蒙古号一面从排汽管噗噗地冒出蒸气,一面就在这烟雾弥漫的港湾里抛了锚。

船上旅客相当多。有些旅客站在甲板上眺望着全城美丽如画的景色。但大多数旅客都上了那些靠在蒙古号旁边的接旅客登岸的小驳船。

费克斯打量着每一位上岸的旅客。这时,有一位旅客,使劲推开了那些要替他搬东西的苦力,然后走到了费克斯的面前,很客气地问费克斯能不能告诉他英国领事馆的地址,同时拿出了一张护照,显然,他是要找英国领事办理签证手续。费克斯不自觉地顺手接过护照,一下子就把护照上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差一点没有高兴得露出马脚来。那张护照在他的手里直抖。原来护照上关于执照人的一切记载,跟他从都警察局长那里收到的那份材料完全一样。

“这张护照不是您的吧?”费克斯向这位旅客说。

“不是我的,是我主人的。”

“您的主人呢?”

“他还在船上。”

“不过,”侦探接着说,“办理签证手续,一定要亲自到领事馆才行。”

“怎么,非得那样不行吗?”

“非得这么办。”

“那么,领事馆在哪儿?”

“在那儿,就在那个广场边上。”侦探指着两百步开外的那所房子说。

“那么好吧,我找我主人去。你要知道,他是个什么事都嫌麻烦的人。”

说完这句话,这位旅客向费克斯点了点头就回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