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又一份八百里加急传到府中。

苏莫如轻轻走过来,牵着他的手,走到书桌前打开尚有余温的参汤,“我熬了参汤,天冷,想拿来给你暖身子,可是,有些凉了”,垂下眼眸,怎么这么不在意,都凉了。

耶律休哥的脸色铁青,浓眉纠结在一起,眼神里透出愤怒危险却又带着一丝痛楚的光芒,他全身僵住,一动不动的盯着她,显然是听见了那两个丫鬟的谈话,也现了她的默认和不甘。他的眼神让她想起真宗,在得知她和陈尧叟相互爱慕的时候,那个向来自恃冷静的皇帝也曾用相似的眼神望着她,又要开始了吗,为了拆散和得到,阴谋,背叛,威胁………纷至沓来。不要,不要,……

酒宴还没进行到一半,苏莫如便已醉的性情大变了,她不知道自己的酒品如此不好,载歌载舞,欢笑流泪,吟诗作对,还把当记者的看家本事拿出来,随意找出一本书圈起来当作话筒,对耶律兄弟进行了一场“现场采访”,问了一堆稀奇古怪的问题,有没有中意的对象,工作顺不顺利,住房问题如何,有没有车子,…。然后顾自的得出一个结论,他们都是“钻石王老五”……。

她不再追问,是谁,为何,都不重要,她本来就不属于这个时代。

只是让柳夫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曾经抛弃蔷薇的宋襄王居然重新对蔷薇满是迷恋,并且几乎是不择手段的想要得到,而蔷薇却对陈家的大公子芳心暗许。

“谁啊,姑娘们都…。”开门的小厮还未来得及把大门完全打开,一群官兵模样的人便蜂拥而入,不一会儿,在所有人尚未清楚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整个铜雀楼便被官兵围了个水泄不通。见惯了各式达官贵人的姑娘们睡眼朦胧的走下楼来,也被这一阵势惊得睡意全无,一股不寒而栗的气氛萦绕在这个华丽的楼阁中。

“小姐,我怎么拦他都拦不住…。”安宁抱怨的说道。

一把牵起他的手,拉起他便往门外跑去,还不忘回头对姐妹们使个得意的眼色,看吧,我就说他一定会来的。跑到无人的角落,气喘吁吁的停下来,彼此对望,眼睛里满是笑意和幸福,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亲吻他的薄唇,她好想念他。他先是一怔,然后一把把她拥进怀里,近乎激狂的吻住她。

她想起曾经在书里看过的话,暗恋如同心中开出的绚烂花朵,即使静默无声,也是芬芳。

糖果,灯笼,夜明珠,还有一对玉镯,“一两银猜一道灯谜唷!猜中不用钱,猜中奖品丰厚”小贩在一边叫喊着。

转身正欲离去,却瞥见地上有一方白色的素帕,苏莫如觉得眼熟,拿起来一瞧,“啊!”,下一秒她捂住自己张大的嘴边,素帕的左下方赫然绣着一个字:丝。

望着戒尺一板板狠狠的打在陈尧叟的手上,苏莫如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杂瓶,什么滋味都有,在她的记忆里虽然两人是同桌,表面上他也对她客气有礼,但苏莫如明白其实他对任何人都是非常冷漠的,对自己亦是如此。他这是唱的哪出,他为什么要就自己?

苏莫如只觉得自己一片云里雾里,是那个宋襄?他到底想干什么?看她这么倒霉,心理有愧?

苏莫如转过身来“怎么了,有何不妥吗?”

“我是蝶素啊,”“我是青仪啊,”“我是青姿啊,”“我是紫云啊”………

“但是我介意。”一个响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苏莫如和熙宁下意识的回望,耶律斜轸脸色铁青,站在门框外,然后大步走到熙宁身旁,紧紧拥着她。

“我不要妾,我只要你一个,”他眼底无限柔情,安抚似的拥紧了熙宁,苏莫如想起曾经他也这么拥着自己,轻声在她耳边低语,只要你,只要你就好。

“你又跟熙宁说了什么,拿孩子来威胁她吗,想成为南院大王的正式吗,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别做梦了,我永远都不可能娶你!”他朝苏莫如大吼,声音是她不曾听见过的冷硬和绝情。

你别做梦了,

你别做梦了,

我永远都不可能娶你,

我永远都不可能娶你,

莫如,等我回来我们就成亲吧。

莫如,收下这个你就是我的妻了。

莫如,你等我。

莫如,我爱你。

假的,假的,都是骗人的,他根本不曾爱过她,不然他怎么能记起了所有而唯独把她忘记了,不然他怎么能赶她走,不然他怎么能为了另一个女子的眼泪就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的指责她,污蔑她,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是!我就是你想的那样,我拿孩子来威胁她,我不择手段,处心积虑就是为了成为南院大王的正式!你满意了吧!”几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苏莫如朝耶律斜轸喊了出来,然后绝望,痛苦,愤怒的看着他。

耶律斜轸望着她的眼睛,突然一阵莫名的恍惚,心中蓦地的抽搐了一下,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轸哥,不是这样的。”熙宁急急的拉着他走了出去,不忘叮嘱苏莫如,“苏姑娘,你好生休息。”

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耶律斜轸不自主的回头望了一眼,她抱着膝盖蜷缩在床头,身子一直在不停的颤抖,他的话,是不是说的太重了,某一瞬间,他的脑海里迸出这个意识,却又马上被厌恶的情绪覆盖,她果然是个机关算尽的女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不知藏着怎样的歹毒。

她披着一件单衣,倚在窗棂上出神的望着夜空中皎洁的明月,手指不停的抚弄挂在颈间的白玉扳指,时而微笑,时而羞涩,也时而流泪,可是眼睛里的纯真无邪是始终未变的神采。

她望着天上的月亮,他站在回廊望着她。

“是我求苏姑娘把孩子生下来的,我哭,是因为我告诉她我无法为你孕育孩子。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只是一直哭。”

只是一直哭,一直哭。

他记得那日熙宁这么告诉他。

为了熙宁的愿望,他同意让苏莫如生下孩子,可是绝不同意她成为他的妻子,她是个来路不明的中原女子,他不知道自己和她曾经有过什么,或许自己曾经贪恋过她出色的容貌,可是现在他爱的是熙宁,他只想娶自己爱的人,断不会因为一个孩子而放弃自己的所求,如果她知趣,自己也许可能会给她一笔丰厚的遣散费,让她后半生安享富贵。

他找她摊牌,没想到她自始至终都没说过一句话,只是坐在床沿狠狠的抓着床上的锦被,使劲咬着嘴唇,低着头,可是地板上氤氲的湿润告诉他,她哭了,这让他心中突然一阵莫名的恐慌和不安,只能借由着怒吼泄出来,“哭哭哭,就知道哭,别拿你们中原女人那股狐媚的本事来对付我,我不吃这一套!”

然后,她猛地抬起头,对着他一阵狂笑,他更加不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站起来,像是使出全身的力气,狠狠的轮了他一耳光,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她便一脸冷静决绝的对他说:“你说的对,我为什么要在你面前哭,你,根本不配!至于这个孩子,我不会留下他,我管你有没有什么子嗣,我现在根本一分钟都不想呆在这里,我马上就想离开这里!”说完她便开始打开衣柜,找出包袱和衣服,开始收拾行李。

耶律斜轸被她震住,他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的女人,看起来柔弱,逆来顺受,骨子里却是如此倔强强悍,她甚至给了他一耳光,然后没有自怨自艾,收拾行李便想离开。

好,好,反正,是你自己要走的,他在心里告诉自己。

在她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她突然停住说,“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你”,语气冰冷绝然,连头都没有回,可是她的话却让他心中一阵绞痛,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冲到她面前死死的抱住她。

她先是一怔,随后使劲的捶打他,拼命的想要挣脱开来,嘴里咒骂着:“你这个混蛋,你这个骗子,你这个……。”随她怎么打,怎么哭,怎么骂,他都不放,就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支配着,怎么都放不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不再哭闹,也不再出任何声音。

他低下头,她,睡着了,苍白的睡容,未干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