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其不意的攻击打乱了克里特人的部署。聚集在城门上的士兵在长官们的指挥下迅地散开,他们不仅冲向正遭受袭击的这段城墙,也将兵力最大限度地散布在城墙上,填补着可能出现的空缺。同时,那支已经冲出城门、正在蚕食城下德兰麦亚部队的克里特长枪部队也放弃了原本可以带来更大杀伤的追击,匆忙地撤回城去。城下的德兰麦亚贵族私兵压力大减,不失时机地抓住了这个逃生的机会。

忽然,城墙上传来一阵微弱的喧哗,然后几支火把轻轻地摇动起来。或许是过分紧张导致的神经质反应,我忽然觉得我听到了缓慢杂乱的牲口的蹄声和车轮转动时出的“吱扭”的声响。一种奇怪的触觉让我敏感的神经末梢一阵酥,似乎有一道电流沿着我的脊椎爬上我的脊背。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握着短剑的右手指尖因为用力过头而变得白。尽管我已经经历了无数的战阵,但每当战斗到来之前我仍然会像个新手一样觉得紧张。我并不为此羞怯:只有那些真正被战争抹杀了人性的人才会对屠杀自己的同类毫无感触。

“弗莱德,我们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了。”我手捧着调配物资的帐单,帐单上透露出来的信息让人苦恼,“起码在一个月以内,我们不能再收复一座人口过两千的城镇,否则粮食供给就有可能出现缺口。”

“不要再被克里特人炸平了才好。”罗迪克在一旁说。

似乎只有弗莱德一个人相信男爵的保证。他按照男爵的计划,连续三天在银盾城下摆开攻击阵型,努力做出一付要进攻的样子来。他的行动收效甚佳,城堡中的克里特守军生怕大意中了他的埋伏,每次都全身披挂精神抖擞地站在城头列队准备迎战。自然,像在不利的条件下强行攻城这样的事不到万不得已弗莱德是不会做的,每一次,我们都用投石机向城墙射几枚大石,然后就算圆满地完成了一天的攻击任务。

那一切都源于一次关于战局的争论。

“一个海盗,一个黑暗精灵,非把那群贵族夫人们吓昏过去不可。等着瞧吧,第二天街头巷尾都会流传海盗团伙袭击辰光城上流聚会的消息。”红焰凑在我和普瓦洛耳朵边上小声说,引得我们会心一笑。

“我为什么总是要去那个上了年纪的寡妇家去听那些死气沉沉的宗教音乐?”弗莱德终于恼怒地爆了。与他在战场上的沉着冷静相比,每天装模作样地在一群无聊贵妇之间周旋让他心浮气躁。

“那么,从现在开始,您就是我托付生命的人了。希望您能够以百倍的忠诚和勇气来保卫这个国家,我保证,您的忠诚绝不会平白付出。”

“您真是让我受宠若惊,先生。”弗莱德不卑不亢地回答,但我看得出他的情绪更糟糕了。

“你错了,我的朋友。你看看那些站岗的士兵,他们有丝毫不情愿的样子么?我倒是认为……”弗莱德叹息着说,“不愿让统帅的威名受到投降玷辱的,正是这些不屈的部下呢……”

弗莱德的目光早已不在眼前的战场上了,他的注意力已经越过这道城墙,甚至越过这座城市,延伸到城市那一侧的晨曦河的水面上。在哪里,埋伏着凯尔茜和她的海盗舰队。和他们一起的,是三千名最优秀的士兵。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接到了我们用狼烟出的信号,如果答案是确定的,那么他们此刻应该已经接近了达沃城的另一侧,做好了登6作战的准备了。

“勇气!光荣!胜利!为殿下!”

罗迪克在外城的内侧排起防御阵型,长枪手、重装步兵前后排了十几层。尽管敌人只有几百人,可对付这样的敌人我们不能冒险,一点也不能。

当清晨来临,金色的阳光攀上高耸的城壁,照亮新的一天时,炊烟飘动在晨光之中,扬起让将士们欣慰的气味。不必将热腾腾的饭食抱在怀中,只需要闻着这气息就足以让人欣慰,即便只是闻闻,这也是只有生者才有的权利。

混战中,我们的士兵和温斯顿战士们搅在一处,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他们甚至在可以闻到彼此的口鼻中呼吸气息的距离间贴身搏杀着。没有所谓战术、阵列的差别,这是一群人用自己的命在换另一群人的命。尽管有弓箭的配合,我们的损失远比对手要高,可人数上的巨大优势仍然让我们不断地将敌人逼入城中。按照这样的度,不需要多久混杂着敌我两军的战团就将一同涌入城门,内城防线有可能如外城一般被迅地冲垮。

面对不足五百人的偷袭队伍,我们动用了几乎五倍的兵力来完成这次围歼。设计如此繁杂的环节、兴师动众来对付这支零散的敌军似乎没有太大必要,但如果你知道这是牵涉一城一地甚至整个战局得失的关键,就绝不会觉得这一次的伏击太过隆重。

“他们会不会出现?”我忐忑地思虑。“如果会出现,那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

“我说停止!”红焰对着小菲利大吼,他真的生气了。我从没见过这个骄傲豪迈的精灵如此愤怒,他的模样可怕极了,甚至连最凶猛也野兽也无法和暴怒的游侠相比。我真的害怕他狂怒之下干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来,连忙走过上前去,准备在必要时阻止他。

“我经常在她面前挑起麻烦,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以为是她夺去了我的荣誉,让我的自尊心有些受不了,现在回想起来,大概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已经被吸引了吧。”

“说起来,凯尔茜还是我带上岛来的呢。”在酒桌上,班格林笑着告诉我们,“那是一年前吧,小凯尔茜刚到彗星海,还不知道海盗该怎么当,第一票生意就抢到了我这个老海盗身上。哈哈哈,抢劫海盗,这可是彗星海有史以来第一次啊……”我们没想到在暴风雨中指挥若定的凯尔茜居然也有那么丢脸的时候,忍不住一阵窃笑。

“凯尔茜,你为什么……”红焰痛苦地看着女海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可我们真的没有好办法了,朋友们。几乎所有码头的人都认识我们了,可我们还是没有得到一点消息。我们只能到海上去碰碰运气,如果还不行,就得尽快回去,我担心弗莱德那边情况有变。”我自己也没有很大的信心,只能用自己的话来增强自信,“没有办法的时候,碰运气或许就是最好的办法了。”

“在那之前,或许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喝一杯,让我们听听是怎么回事。”红焰随手扯过一把椅子来。

“她现在成了彗星海最大的海盗领,可真成了名人了,彗星海沿岸很少有人不知道她的名字的。红巾女海盗,哈哈,当初谁会想得到啊……嗨,弗莱德,你在听吗?”休恩伸出一只手在呆的弗莱德面前摇晃。

“如果队长知道他用命换回来的居然是你这样一个蠢材,他一定会后悔死的。”]

她把水一小口一小口地灌入那年轻士兵的口中,待他喝完之后又用奇妙的法术阻止了他伤势的恶化。连日来不停的救治工作让她精力匮乏,在站立时一阵眩晕。我及时地搀扶住了她。

我甚至能够感到温斯顿的战马呼出的气息喷吐在我后背上的温暖。

在即将接近敌人的时刻,普瓦洛又再次出了他的另一个法术。我没有看见任何光芒或风声的异兆,但我知道我面前的敌人动摇了,他们忽然间连长矛也抓不住,全身颤抖,无力地挣扎。

“杀!”弗莱德一马当先冲入敌阵。在他黑色的战刀之下,一个又一个骄傲的勇士不甘心地成为了只能被缅怀的名字。

在这样缓慢而有力的压迫中,雷利的“补丁式移动防御”根本挥不出预期的作用。这个时候,他在战术和经验上的先天不足逐渐展露在对手面前:阵型散乱、士兵战斗素质低下、不会很好地利用手中的优势兵力。如果不是对手受到阵型的限制,推进度十分缓慢的话,雷利的阵地或许已经崩溃了吧。

轻骑兵们并没有纠缠在被突入的阵地上,他们的机动力就是他们的生命。随着领头军官的一声呼喝,这队轻装铁骑风一般沿着阵地的前列飘动起来。他们像一柄既轻且利的水果刀,肆无忌惮地削切着右翼阵地的表皮。他们的军官非常好地利用着自己的度优势,将面前正在集结或是有可能集结的队列冲散,让德兰麦亚士兵应接不暇,而自己却绝不驻足停留。他们很好地说明了这样的事实:移动中的骑兵才是真正的骑兵。他们疏于训练的敌手们在他们面前唯有奉上自己的头颅,运气好一点的,或许可以用一条残肢换取残喘的性命。

“长枪手上前,举矛,双层防御阵型!第三层准备!”雷利在阵前大声命令着。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在前阵最前列树起了前后两层长矛壁垒。后排的长矛从前排队列的空隙中探出危险的矛头,组成了第二道抵抗冲击的防线。

“第九军团?”军需处官僚们露出尖刻的笑容,“对不起,按照现有库存,贵部需求无法完全满足。军务部有令,军需处无法补足的的物品可以折市价补贴成货币,您只需要签一个字就可以取钱了。”他们看我狐疑的模样,装腔作势地说,“您放心,梅内瓦尔侯爵大人有令,全力满足第九军团的需求,我们绝不会克扣贵部一个铜子……”

“如果您坚持您的清白,那么您如何解释阵前和敌人交错而过,没有出现任何战斗?”军务大臣梅内瓦尔侯爵阁下丝毫不在意国王试图平息争端的眼神,大声责问。

对于马上的突刺,我并不像红焰、卡尔森以及他们训练出来的士兵们那么擅长。由于战马的颠簸,长矛前刺的瞬间,我的矛尖向下方偏去,刺入了一匹战马的铠甲中。那匹马又叫又跳,昂嘶鸣着猛然向前冲去。马上的骑士猝不及防,被掀落下来,掉在了我的战马前。

这时候,弗莱德也正望向他。

这里有一部分应当责怪弗莱德自己。任何一个人在到来的第一天就和上司正面冲突,都不会受到关照的。可这真的能责怪他吗?如果他也像其他人那样去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去赞同我们的指挥官那昏聩愚蠢的战术安排,那他就不是弗莱德,不是我的被称为“国王”的、令人尊敬的友人了。

“她可能是杀人杀厌了杀烦了想救一个人尝尝鲜,你能保证她今后不再滥杀无辜吗?”看起来,黑暗精灵的表现无法消除红焰对这个种族的成见。

“杀了她!”这个时候,人们的狂热已经无法遏制,人群簇拥着向那个没有还手能力的精灵冲去。我和弗莱德奋力挣扎着,试图阻止这道狂乱的人流,却被淹没在这一片涌动的人潮之中。眼看着这个美丽而善良的异族少女就要因为肤色的差异而失去生命……

也让那些注定要死在战场上的英勇战士们感受到生命的宝贵……

“米莉娅,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去……”

“病人在的地方,就是医生该去的地方。”

“你很尊敬他,先生。”她看我的眼神终于不再带着忿忿的感觉了。

“公爵大人您慢走,愿战神维斯塔与您同行,为您今后的征战带来荣耀的胜利,但绝不会是今天。”

“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