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碗瓢盆飞过头顶,我们抱头鼠窜。

“哦,那太遗憾了。”那孩子面色暗淡了下去,转身想要离开,可又转过头来,十分有礼貌地向我们说了句:“对不起,打扰了。”这真是个有趣的孩子,气质高贵,礼貌周全,举手投足之间却又散着一种浓浓的忧伤。他的表情告诉我们,他的心中背负着普通人未曾承受过的压力。

我想我明白了。

卡尔森的死对他的影响太大了,他为此陷入了深深的自责。那令人悲伤的事件极大地混淆了他的思想,让他确信这一切都是由他错误的指挥造成的。

“还想要水?给你杯马尿喝喝就不错了,接着吧,你们只配喝这种东西!”

我知道,从一开始就让我们陷如困境的温斯顿重装骑兵就要动了。弗莱德豁出性命阻止了他们一次,但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力量再阻止他们第二次了。

这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我只知道我必须做的,是冲开这个缺口,挽救我的朋友。

这是在第一次森图里亚平原会战之后,我和弗莱德的对话。在那场战斗中,温斯顿人以少敌多,近乎神迹地将德兰麦亚军击溃。在那之后,温斯顿重装骑兵的威力深深地刻在了我们的脑海中,甚至屡屡将我从梦中惊醒。在梦中,这些沉默的骑士们巨大的马蹄践踏在我的头上,四周一片寂静,我甚至听不到马蹄声,也听不到我因恐惧而出的叫喊。

唯一令我疑惑的是:这样的方阵出现在这里似乎并不适宜。尽管我从没有接受过正规的军事教育,但将近两年的战斗常识让我了解,这样的攻击阵型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度奇慢无比。为了保持阵型的完整,士兵们必须牺牲绝大部分的推进度。而在遭遇优势军力保卫、不得不突围求存的情况下,缓慢的度不正是他们应当先屏弃的弱点吗?

昨天的较量让温斯顿人收起了对我们的轻视之心。有其他兵种的拖累,他们不可能再像第一次会战一般作出违背常识的亡命冲锋,而是中规中矩地排开阵列,和我们正面交锋。几轮象征性的弓弩射击之后,温斯顿本阵中冲出一队轻骑兵,杀向我们的右翼阵地。

现在的情形似乎仍然没有什么扭转,甚至变得更糟了。德兰麦亚军在温斯顿人面前一次次慌张地展转奔波,将一座又一座具有巨大战略意义的城镇要塞暴露在敌人贪婪的狼吻下,并迅地失去了它们。

除了文森特将军,其他在场的文武官员们一致赞同这个建议——毕竟没有人会为这点事情去得罪手握军权的侯爵阁下。这时,我看见文森特将军面有不忿,似乎张口要说什么,却被梅内瓦尔侯爵用一个诡异的眼神压了下去。

“您想?陛下。如果您坚持,这当然是对我的命令。如果您认为我的指控是无中生有蓄意诽谤,那就请您指责我、控告我,剥去我的荣耀和尊严,您是我的主人,您有这个权利,陛下。但在那之前,请您考虑清楚我的指控。”侯爵的口吻咄咄逼人。

可是,无论改换任何一位将领来抉择,也绝不会在处于数量的绝对劣势之下,放着一堵城墙不去善加利用,而是和敌人正面交锋的吧。7788小说网

没有激动人心的演说,没有试探性的弓箭射击,没有士兵们豪迈雄壮的呼喝。王子抽出长剑,向前一指,重装骑士们整齐地跃马而出,展开了他们的冲锋。自始至终,我们的敌人再没有出任何的声响,甚至连战马的嘶叫声都没有。片刻之后,这沉重的静默被渐渐逼近的马蹄声取代,不住震颤着我们的心魂。

我很快就了解了弗莱德这话的意思。

“你或许可以学着尊重事实,当然,这对于缺乏信仰的人来说很难。”米莉娅亮出了反击的架势,在我看来,一场魔法大战一触即。

我看向弗莱德,他的表情也很复杂,想必,他此刻也陷入这种无奈的矛盾之中了吧。

听了我话,弗莱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他的黑在晚风中飘荡,变得朦胧而优雅,仿佛是一团明亮的雾气,遮挡在他英俊的面庞前。

“那你打算上哪去?需不需要我帮忙给你弄张通航证什么的?你们可是盗贼。”

“那可不行。”他挣扎着爬起来,“穿在你身上,糟蹋了这么好的衣服。”

“是为了让我这个胖医生进出的时候少耽误一些时间。”那位小姐又白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留下了嗤笑的一干人等和一个羞红了脸的年轻士兵。她在离开的时候似乎在有意地扭动着腰肢,虽然宽大的僧袍遮住了她的线条,但在场的人都看得出,她一点也不胖,真的。

城头的士兵们听了这话,都叫喊着涌上城墙,拿出薪水抢晚餐追明星的劲头出来“欣赏”城下的里贝拉公爵。里贝拉公爵没想到弗莱德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考虑”他的建议,骤然受到满城士兵的围观,满脸赤红,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沾染上这些液体的士兵立刻觉了自己处境的危险,惊呼着试图从城下离开,可是已经太迟了。一支支火把以自由落体的姿态在春夜惨淡的黑幕中划过一到光线,当它们落地时,那点点的火把顿时交织成一张完满的火网,将城墙下的士兵覆没其中。

我们的新骑兵们多半是牧民出身,他们中不少人骑过马,还有人骑过狂奔的公牛。他们没有用多久就熟悉了自己的新坐骑,虽然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随着城中响起一串短促的号角声,在整列的温斯顿重装士兵背后,一具具身穿德兰麦亚灰色步兵铠甲的尸体突然复活。他们抽出贴身的匕和短剑,从后方贴近已经经过的温斯顿士兵,一次次无情地将手中的武器插入敌人的后背。他们的行动如此之快,与温斯顿人又贴得如此之近,以至于对手宽大沉重的武器完全失去了效用,根本无法施展。在这些遭到不幸的温斯顿人眼中,最先看到的是一张羞怯消瘦的的年轻面孔,罗尔的面孔。

二十步……

随着我们身边的士兵出骄傲欣喜的呐喊声,又一条战舰成功地被我们止住了脚步。与它的伙伴相比,它是幸运的,并没有遭到灭顶之灾,只是主桅从中间断掉了。断裂的主桅将捆帆的绳索绞成了一团乱麻,让它彻底失去了控制,顺着水流缓缓向东漂去,退出了战圈,转眼就不知所踪了。如果运气好,或许他们可以就这么顺流而下,完成一项破船漂流入海的壮举吧。

“反正是德兰麦亚的杂碎,杀了他们!”

“一千二,这件事情也不是完全由我做主,上面只拨了那么点款子……”我无限同情。

弗莱德皱了皱眉头。一支军队中并不害怕出现几个怯懦的人,怯懦的人在人群中多半不敢表露自己的看法,他们对别人的负面影响其实非常有限。在大多数情况下,怯懦的人反而更容易受到别人的影响,而成为在战斗中表现出色的人,罗尔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最让军官头疼的,是一些足够聪明大胆而又喜欢和上司唱反调的人,他们往往在士兵中很有威望,并习惯性地以和上司唱反调来显示自己的勇气和不同。他们是士兵中意见领袖,有时候甚至能够起到比强大的敌人还大的破坏作用。

“他想逃跑!”罗迪克惊呼,我们都十分惊讶,继而是愤怒。这个怯懦的贵族,居然在战争到来之前放弃了自己的责任和义务,打算偷偷地溜走,这种事情即使生在普通士兵身上也是足可羞耻的。

正在擒拿与反擒拿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忽然其中的一方停止了动作,低着头出了啜泣的声音。另一方顿时慌了手脚,手舞足蹈地回过头来哄着:

在交错的绳索和桅木之间,开普兰的大斧顿时施展不开,举手投足处处都受到了制约。弗莱德灵活地穿插于立桅和横木之间,手中的墨影一次次毒蛇般刺出,在开普兰身上留下道道伤痕。

“我们已经赢了。”

我已经不是那个被死亡、鲜血和恐惧吓得崩溃疯的战场新兵了,长期和弗莱德的相处,不知不觉让我的见识和思想都大大出了一个只知道听从命令前进后退的普通士兵应有的水平,对着众多高大强壮的对手,我已经知道如何冷静地分析、如何佯攻诱敌、如何有计划地后撤、如何在恰当的时间给对手致命的一击并全身而退。卡尔森残酷训练的结果在我身上体现了出来:我的动作比面前任何一个对手都迅捷灵活,以至于我可以同时面对三、四个敌人的攻击都可以自如地闪避,并不时起反击。杂乱无章的甲板和我矮小的身材是最有利的武器,它们让我比对手占据了更有利的形式。在不长的时间里,我已经第五次从敌人的胸膛里抽出了我的短剑。

“该死,哪来的温斯顿人……”

在场不少人的下巴顿时脱臼了:这个整天带着一只眼罩的豪迈精灵居然是个冒牌的独眼龙!

就差一点,在手背几乎碰到桌面的一刹那间,达克拉终于稳住了手臂。红焰连声大吼,试图压倒对方,可屡次的努力在达克拉的坚忍面前始终无法奏效。尽管如此,达克拉由于一上来就处于非常不利的位置,想迅扭转局势也并不容易。

站在一旁的休恩已经惊呆了,为了出航,商人们在这个不冷不热的少尉军官手里可吃了不止一次的苦头,什么时候见过他被人这么修理。

那少年眼里闪过一抹狡猾的光芒:“你们也绝不是卫兵。”

“那是什么?”

“我在服役,现在是士兵啦。这些是我的战友,这是弗莱德,雷利,达克拉,普瓦洛,罗迪克。这是我的老朋友,凡罗那。”我眼睛一眨,压低了声音接着说,“他可是个货真价实的魔法师哦。”

“刚才你说的对,我是个蹩脚的法师,是个一无是处的人。除了拖累,我还会给你们带来危险。原本我宁愿就这么死在你手下也不想再成为你们的拖累,可你又因为救我受了伤。看来我的确是个厄运缠身的人,不但自己受苦,还连累了你们。”

我顿时慌了手脚,看看普瓦洛,又看看弗莱德,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正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弗莱德说了句让我意想不到的话。

他解下了自己的佩刀,交到弗莱德手中:“这把墨影陪了我十几年了,送给你也算物有所值。年轻人,第一次看见你我就觉得……觉得你很像我。好好用它,别……别给它丢脸。”

“再仔细想想,我们一路走过来,起码经过了六处能够设伏的危险地带,为什么他们偏偏选择了距提特洛最近的这里?因为他们要我们与城堡保持联系直到最后一刻,他们绝不能让城里的守军知道我们已经被全歼,尽管这样要冒着被我们和守军夹击的危险。同样,他们不能使用火攻,因为火焰和烟气也会惊动只有不到半天路程的城堡,让守军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