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私下的审判?这是不被允许的。我的朋友皱了皱眉头,虽然仍然在用一种高雅的步态行走,但明显加快了度。

事实上,我感觉这份严密完善的族谱是没有必要的,我们的客人丝毫也没有怀疑弗莱德“子爵”爵位的由来和追究他在战争中失去了贵族凭证的过失。或者说,他也许怀疑了,但这场胜利必须由一个年轻勇敢的贵族军官来充当吸引民众注意力的英雄,而国王陛下选择了弗莱德,所以弗莱德就必须是个真正的贵族。

“坦诚的贵族,勇敢的战士,迂腐死板的老头。正像他教科书般的用兵方式一样,这封颇有远古高贵风尚的信件毫无意义。他把战争当作自己的私事看待。”弗莱德随手把信扔到一边。

如果弗莱德还能战斗,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即便面对着如此之大的劣势,他无法再用灵活的战术给敌人带来更大的困扰,但只要他出现在城墙之上,让士卒们看见他,看见他黑色的战刀,情况就会不一样。

“女士……对不起,我不知道您……我……他是我们的朋友,是我们中最勇敢最高尚的人。他为救全城人的生命而受伤,希望您无论如何……”我局促不安地罗嗦着,希望我刚才的咒骂不要激怒这年轻貌美的虔诚僧侣。

“在下是弗雷德里克-卡-古德里安子爵,坎普纳维亚的城主。看见贵军的表现,我才知道贵军为何能在我国的国土上驰骋无忌。”弗莱德彬彬有礼地回答,但言辞中仍然不乏敌意。

现在的我手持一把钝头的叉子,一次次将搭在城楼上的云梯推开,这并不是件轻松的任务。从叉柄上传来的重量令人窒息,爬满了人云梯有时需要两个甚至三个人共同努力很久才能推倒。有一回我抬头看见了对面梯子上温斯顿士兵的脸,他并不像大多数敌人一样高大健壮,他很年轻,甚至比我还年轻,明显还是个孩子。他挣扎着将右手在空中乱舞,面孔因畏惧而变型,这一刻我甚至有些可怜我们的敌人:一场侵略战争所伤害的,并不只是失去了国土的人民,还包括离开了家园的战士。

这是一天以前生的事情。当我们获得这座城市时,一共只剩下六匹战马,警备巡逻队的五匹马之外,只有彼特舒拉茨伯爵为我们留下了一匹不错的战马。有马匹的家庭都是富裕的,他们早早就离开了已经成为战争前沿的坎普纳维亚,包括慷慨将城市送给我们的子爵大人——为了运走他的财产,他带走了三辆由四匹马拉的马车。当想起这个小小疏忽的时候,弗莱德后悔不已:

并没有经过很长时间的僵持,第四条防线也破碎了。在温斯顿重装步兵碾压过的路上,留下了一具具或铁甲或灰衣的惨烈尸体。

“弓箭手准备!”罗迪克的声音从第一排防线中传来,没有惊惶,没有恐惧,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恨意。他是一个多少有些内向的年轻人,他的内向与罗尔不同。他不会在与陌生人交谈时胆怯,不会在与同伴粗声喝骂时脸红,但他也绝不会在我们面前表露他的感情,谈论他的心事。他这几个月来的表现冷静得甚至让我们觉得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兄弟在他面前死在了温斯顿人的手中,他和我们一样的吃饭睡觉,一样的训练调笑,在河上面对开普兰的大斧,他并没有表现得比我们更冲动,更勇敢。

此刻我们的敌人更像是一支占据了巨大优势的水上游骑兵,四倍于我的远程武器让他们在这一场对射的竞赛中遥遥领先。

船上的水手当然知道船只并没有受到很大伤害,只需要降下桅帆,稍微调整一下航行的角度,就可以从这慌乱中解脱出来。可他们的数量和影响并不足以改变自己正面对的混乱局势,此外,战舰上并没有一个真正称职,能够在紧急状况中稳定军心的脑。被临时任命的船长对河流的认识仅限于那是他们晚餐中一种叫做“鱼”的佳肴的来源,原本按照他们的预想最多不过是在黑暗中偷偷摸上码头,然后脚踏实地地展开他们所擅长的地面偷袭。谁也没有想到过在水面航行的时候会遇到意外。

他们太小看我了,他们以为我是个好骗的新手,全没有想到自己才是待宰的羔羊。

台下顿时一片混乱,每个人脸上都显露出慌张的神色,有的人绝望地叫喊,甚至有人当场就哭泣出来。关于温斯顿人残暴凶猛的传说已经太多了,多到足够瓦解守备军的战斗意志。就让他们暂时地精神崩溃吧,现在崩溃,总比看见敌人之后再崩溃要好的多。

“好,那就好。”子爵面色缓了一缓,两腿也不像刚才那么哆嗦了,挺了挺腰杆,对我们说,“诸位辛苦了,今天先在我这里休息,明天再去守备军指挥部递交调令。”他顿了顿,又接着说:“关于温斯顿人攻击的事,先不要对外透露,以免造成城中的混乱……”

“红焰啊,我们也不想看你受苦,可你也知道,我们是水手,人家是强盗。总有一天我们要落到人家手里的是不是?你委屈委屈,全当是为了兄弟们,你就从了吧……”

金属甲胄在墨影面前就像是一块粗布,轻易地就被撕裂。随着开普兰的一声怒吼,鲜血从裂缝中流淌出来。

在我们友好的“建议”下,他们脱下了沉重的铠甲,抱着我们“友情馈赠”的木片跳入水中。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一方面,我们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处理这比我们的人数还要多的俘虏,另一方面,这里距离岸边并不太远,水流也不湍急,足可以让这些抱着漂浮物的士兵安全上岸。当然,至于扔出去的木片是从别人的船上拆下来的,这一点到不用我们来考虑。

“红焰,杰夫,带十个人上黄金玫瑰号,拖住他们,一定要拖住他们!”弗莱德一刀砍下一个敌人的头颅,转身大喊!

“实在太对不起了,先生。”在得到我肯定的答复之后,弗莱德惶恐地向红焰道歉,“我从没想到我会干出这种事来,这是在是太失礼了,我真诚地向您道歉,希望您……”

这是我们见过的最精彩的格斗表演:红焰从一开始就保持着攻击的主动权,手里的双棍如同暴风骤雨一样向弗莱德攻去,为我们展现出一种见所未见的华丽双刀刀法。他一边攻击,一边畅快地大声呼喝,似乎是在享受着全力搏击的乐趣,仿佛从这场拼斗中感受到了莫名的畅快。他的狂烈气势点燃了所有围观者的热情,水手们伴着他的吆喝出阵阵粗野的叫骂,为自己的英雄鼓舞喝彩。就连那些大腹便便的商人们也忍不住出阵阵怪叫,有的已经忍不住痛饮原本准备出售的美酒,宣泄几天来淤塞在胸中的烦闷。

“嗨,你们这群士兵谁的力气最大?跟我比比。我赌十枚金币。”这一回,他刚赢了摔交比赛,得意洋洋地光着膀子来挑衅。我这才看清他的身上到处都是伤疤,不是刀伤就是剑疮,还有野兽的齿痕和爪痕。

“给我立正!”弗莱德忽然大吼一声,那个少尉条件反射地立正行礼。“看看你身上,松松垮垮,把腰带给我扎紧,系好扣子,挺胸、昂头,根本没有个士兵的样子,拖拖拉拉像个娘们。要是你在我手下当兵,就凭军容不整我也砍了你的头!”少尉在弗莱德的命令下一通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根本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码头安全卫队例行检查,请出示你们的证件。”弗莱德说到。他的口气如此肯定,甚至连我都几乎相信我们是所谓的“码头安全卫队”了。

摇头。

“杰夫,什么事?”

“我把这个印记遮起来,不愿让人看见,也不愿让我自己看见。我常梦见自己一觉醒来,手上的印记就消失了,我成了一个普通人,像别人一样和我的家人在一起。可每次梦醒,迎接我的只有失望。”

当他倒在地上的时候,只剩下了半个脑袋。

“您这是怎么了,先生。”我一边掏出水壶一边问。

小队再一次出了。刚脱离残酷战场的士兵们多少都有一点神经质,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大家忍不住尖叫起来。集合这样的一支队伍花了卡尔森不少工夫:他用一阵响亮的耳光把处在崩溃边缘的达克拉、雷利打醒,然后努力用温和的语气告诉平生第一次杀人的罗尔干了一件多么正确和值得高兴的事,最后扛起了杰拉德的尸体,对罗迪克说了句“不要丢你兄弟的人”。就这样,我们离开了龙脊峡谷,开始了我们的逃亡之路。

我和卡尔森仍旧在向前跑,这个时候每个人都愿意离那个血腥杀戮的修罗地狱远一点、再远一点。而且我们不敢保证温斯顿人是否会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追杀出来。

我嘴唇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靠摇头来表达我的意思。拉玛的死给我的冲击太大了。

“是啊,合伙人,我已经快一个月没吃什么肉了。”拉玛咽着吐沫说。自从在酒馆里定下了“烧烤酒吧”的合作计划后,我和拉玛就相互以“合伙人”称呼了。这个称呼让我们这两个小掌柜颇有成就感,让我们感觉自己真的在经商方面脱离了家族产业的传统,有了自己的创造,同时,这个称呼也大大拉近了我们两个的距离。这个时候,连弗莱德他们都不怎么喊我们的名字了,他们直接称呼我们“老板”,我们坦然接受了。

“大约十二岁那一年,有一次,我在贫民窟里看见了大我两岁的汤米,他带着奄奄一息饿得快死了的弟弟迈克。我忍不住把口袋里剩下的最后一小块饼干放进他弟弟嘴里,他冲过来给我跪下,嘴里喊着:谢谢您,少爷,达瑞摩斯保佑您全家!”

“大声点,长官!”

“你疯了吗?干嘛要对几条灰狗低声下气的?”里达第斯喊到。

“我……”

就在下一个瞬间,卡尔森上前一步,忽然托住了杰拉德握着笤帚的双手,身体向右旋转了半圈,就势把他从肩上扔了出去。整个动作简洁明快,一气呵成,偏偏又干净利落地让我们这些外行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背部着地的杰拉德顿时失去了行动能力,在地上打着滚呻yin起来。

“穿得不错,国王。”卡尔森愣了许久,叹了口气,终于小声说了一句,然后转到队伍前面,开始了第一次的训话:

“石匠,好工作啊,我的邻居就是个石匠,喜欢弄雕花的石质栏杆,我家酒馆外面的栏杆就是他雕的,手艺好的不得了。不知道你主要经营什么项目。”我尝试着和他套近乎。

“谁让你考虑她的种族问题了?”普瓦洛立刻打断了红焰的话,将他的思维引向另外一个方向,“我说的是游侠的传统,你和你种族的荣誉。你的荣誉和她是不是黑暗精灵有什么关系,你能说因为他是黑暗精灵,所以你的荣誉就不值维护吗?想想,救了她,你只是违背了习惯的做法,却避免了让你自己和这世界上所有的游侠及精灵蒙羞,考虑清楚再回答我。”

“杰夫,我得向你证实一下,那个黑暗……啊不,那个需要帮助的女人,她是不是……确实是个……美……美女?”红焰已经开始下意识地回避“黑暗精灵”这个词了。

“除了凯尔茜,你绝对没有见过第二个像她那么漂亮的小姐!”我知道,红焰已经被说服了。

“那好,既然是必须的,那我怎么能不做呢。”红焰重新昂起了头。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因为“美女”这两个字而改变的。在两种原则之间徘徊迷惑的善良人,你只需要给他一个理由,无论是多么荒谬的理由,他就能够按照自己的本心和宗旨做出正确的决定。我和普瓦洛做的,只是在慈悲和冷酷的岔路口前推了他一把。

“他妈的,为什么偏偏是个美女,哪怕是个丑女我都可以不搭理她。我不是真的要救她的哦,是因为顾及身份和荣誉才不得不这样做的!”红焰一边把随身携带的药包取出来,一边再三强调着自己的身不由己。

“是,是,你很荣誉,你很身份,尤其重要的是,你很男人!”我把满腹的笑意忍在膈肌以下,几乎岔气了。

“就是它了,敷在眼上,两天内不要见光。你们最好把那个黑暗精灵关到地下室去,只给她脏水和黑面包,不,黑面包都不要给了,让她去吃老鼠,反正这群地下的黑色种族也吃得惯这种东西。你真是个魔鬼,杰夫,你和弗莱德都是。有你们在的地方我一定得倒霉。上次骑骡子已经不能让我忍受了,这一次我居然救了一个黑暗精灵。姐姐知道了一定会把我耳朵扯掉的。”红焰不住地抱怨着,可掩盖不了放下了沉重包袱般轻松愉快的表情。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打算帮助埃里奥特的吧,我喜欢这种想法。

我和普瓦洛拿着神奇的药物转身要走,又被红焰叫住了:

“如果敷到眼睛上有点疼是正常的,不要大惊小怪。不用给她吃什么止疼药了,疼死她活该。”

我们当然知道这善良的游侠是什么意思。

两天后的晚上,埃里奥特小姐用她紫色的双眸望着红焰,以一种精灵特有的礼节和语言表示了诚挚的谢意。

“不要谢我,我不是为了救你而救你,只是为了……恩……为了游侠的荣誉。”红焰拒绝了埃里奥特友好的表示,不过在我们每个人看来,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害羞和局促而不知如何表达。

我们逐个向埃里奥特的好转表示了祝贺,其间,弗莱德和我还专门因没有及时制止当时的人群使她受到伤害而向她道歉。这个黑暗精灵中友善的异类微笑着原谅了我们。

“冒昧地问一句,埃里奥特小姐,不知您今后打算去哪里。放跑了被捕的人类儿童,我想地底城您是回不去了。”弗莱德为客人的前途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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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里奥特低下了头去,她释放小丽莎只是出于一时的冲动,并没有严肃地考虑自己今后的出路。事实上,作为一个黑暗精灵,她还只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年轻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