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应该躲在周公那里避难的……身子还叫他压得动弹不得,想抬起手来捂住脸都不行,唉。

一个男人冷声应道:“陷阱?谁这么大胆在咱们家附近设陷阱?”

两人正说着,背后忽然有人喊道:“吉少卿?菡玉?是你吗?”

菡玉无奈道:“我还是在上头把风好了。你动作快些。”

两人一马,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到路边。此时守卫已准备下城门,但门口仍挤满了各地难民,水泄不通,门扇分寸难移。守卫不得已只好继续放人进城,人头攒动尾相继,不知又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青年男子折下那朵牡丹,小心翼翼地摘去四周污毁的花瓣,只留中央些许,虽已折损,但国色难掩。他对菡玉歉疚地一笑:“这位兄台,在下并非有意惊扰你的坐骑,只是不忍这……”

菡玉应了一声“哦”,走到脸盆架子前盥手擦脸。小玉默默地收着脏衣服,一时两个人都不说话,只听到淋沥的水声。过了许久,小玉忽然问:“那你呢?你为什么喜欢穿白衣服?”

那日安太清连夜来降,原是城中百姓暴乱抢夺军需粮仓。暴动的只有一千多人,而怀州守军有万余,民众哪里是对手。这一千多名壮丁都被当场斩杀,更株连亲属坊邻,滥杀了好几千人,一时血流成河,民怨沸腾。当天夜里又有人奋而反抗,与守军起了冲突。按说城中已不剩多少青壮年,成不得什么大事,奇怪的是形势竟比日间急转直下,守军成队无故丧命,暴乱民众直冲到安太清的太守府来。安太清狼狈从被衾中爬起,在两百骑的护送下逃出了城,向李光弼求援。

李副将一看这架势,明白事情败露,也不推脱,对高庭晖跪下道:“大将军,末将一时鲁莽犯了事,请大将军责罚!”

希望如此……希望如此。

江淮运来的五万石粮草烧了大半,还被牛拖入安阳水中,所剩无几。孙副将招罗残部时,将牛奔跑掉下的粮袋收集,也有数百石,是以这路人马才粮食充足。先前撤退的大部就没有这样的运气,只好沿路掳掠百姓。

旁边伙伴笑话他道:“什么地龙翻身,是司徒、司空他们和史思明开打了!”

十二月二十九日,史思明攻陷魏州,大开杀戒,凡稍有抵抗之意者如原守城军士民兵等一概屠杀不留活口,共杀三万余人,血流成河。

十二月二十二日,窦子昂带着降表抵达京师。史思明这一降,叛军就相当于折半以上,皇帝急于平定战乱,闻讯自然大喜过望,封史思明为归义王、加范阳节度使,其子七人都授以显耀官职,并派内侍到范阳宣旨安抚,同时命史思明率部协助朝廷讨伐安庆绪。

明珠道:“他穿一身黑袍,面目都半遮半露,看不出来。但当时那情形肯定是先生落了下风。”

“咳!”突然一声咳嗽将她打断,李泌从屋外走进来。他脸色略显苍白,目下有淡淡的青影,步子也不像往常那般轻快飘逸。

以前太上皇还在位时,高力士深受帝王恩宠信任,皇子公主们都敬称他为“翁”;如今太子登基为帝,东西两京之役后根基已稳,天下归心,与当年自不可同日而语。高力士见皇帝不仅对太上皇示以至孝,连对他也尊敬一如往常,实在无可挑剔,只得松开手中鞭辔交由皇帝执掌。

韦见素上前道:“陛下息怒,这块焦土不一定是针对贵妃墓。臣昨夜在陈大将军屋外好像也看到有这么一片……”

韦见素忙道:“上皇只命我遣人回奏,这是我的主意。”

林中果然连路都改了样,原先那条石子小径不知埋没在了何处,斜着倒叫人踩出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来。菡玉深一脚浅一脚的沿着土路往林中走去,远远瞧见银白的光亮,似是明月映在水上的反光。

李泌手扶她肩道:“这些事你就不用再操心了,等我过几日回长安探过宗亲,咱们就一道回衡山去吧。”

广平王与李泌对视一眼,说:“此次得胜,回纥兵功不可没,本王定会禀明陛下论功行赏,与大唐士卒一视同仁。”

两人正说着,有内侍高唱皇帝驾到,两人便住了口,与群臣一起站起来迎接。皇帝入座后,酒宴便正式开始。

以前他曾说过的,你不是人又如何?莫说是莲蓬藕荷,就算是猛兽厉鬼,我也要你。这也是她想说的,可是她梦见过他那么多次,从来没来得及对他说过。她只来得及对着空无的床沿流泪,那块梦中他坐过的地方。

李泌道:“就因二师弟战功彪炳,陛下正为如何嘉奖他愁呢。如今郭、李二人都已是宰相,无官可赏了。”

菡玉道:“有人叫我师叔,我可是巴不得呢,大王只管放心。”

四人一同进入禁苑正殿,皇帝早就在里头等着了,座下有房琯等几名朝臣。皇帝一见李泌,立刻离座迎上前来。李泌跪下叩谢圣恩,皇帝亲手扶他起来,笑道:“先生既已服紫,怎可没有官职?”不由李泌分说,从怀中掏出一份早就拟好的敕书,宣布任命李泌为待谋军国、元帅府行军长史。

侍卫看了看,答道:“您说穿白衣服的那个吗?那是山人。”

韦谔道:“这么好吃的饼,爹肯定也喜欢,以前吃豆沙馅的油锤,他就……”突然想起一事来,问:“吉少尹怎么样了?”

吉少卿似乎十分不情愿,但还是携了他同行。

“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拿着手中螺子黛,细瞧她眉眼,“你肤色偏白,气血又不旺,怎么也不抹点胭脂水粉?偏还用这青色的眉黛,愈衬得面无血色苍白虚弱。”说罢把螺子黛放回匣中,取了画眉墨在手中。

红颖看她扯掉了好几片花瓣还不收手,一把拍掉她的魔爪:“你还扯!把花瓣都扯掉了,我看你今天就得屁股开花!”

母亲放下铁锹,过来取了香烛等物,拉着他到坟前,跪下把东西摆好,对他说:“繁儿,来磕个头。”

她听他前面言语,已知他意有所指,后来更索性叫出“玉儿”来,哪还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偏生她不懂得这花前月下、情意绵绵该怎生处置,只觉腼腆窘迫,低下头去剥手中的莲蓬。

“你不是还有我么?”

她小声道:“以前一直住在荷塘边,常年与莲荷鱼蛙为伴,有如邻居。冬日里花枯蛙伏,只剩我一个人,最是寂寞。立夏之后听到第一声蛙鸣,就好像远游的故友归来一般。”

王思礼也止住脚步,说:“少尹,一会儿我也随你一起去。”

菡玉道:“潼关为京师屏障,面东而立,东面坚固难攻,西面却疏于防范。叛军新入关,还不熟潼关守备,副帅却是了如指掌。至于兵马,两军交战不过一日,死伤有限,官军多是失散各处。副帅不如张榜召集散兵,集结成众,或可与崔乾祐一战。”

她闷声道:“难道这世上还有比相爷自己的身家利益更重要的么?”

韦见素微微摇头:“少尹今日要是不忙,就去右相府上探一探他罢。”他略一停顿,叹了口气,“前日他路遇刺客,受了重伤,这两天都告假在家休养。”

副将向李光弼行礼,李光弼问:“将军方才为何说我不能与史思明一战?”

菡玉微窘,低了头不语,手触到衣袖一处尖角突起,正是袖中那封信。柳条折尽花飞尽,微带凄凉的词句,仿佛承载的并不只是离愁别绪,堵得她心头慌。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李光弼巡视城楼,眺望远处隐约的敌军旌旗,“胡兵骁勇精锐,人数倍于我军,我们这样硬碰硬的打法,到后面肯定要吃亏。”

“你放着安安稳稳的京官不做,跑来跟着我打仗?”李光弼抓起她的手握了握,再指指自己满手的硬茧,“瞧你这几年官儿当的,养得一身细皮嫩肉,手上一个老茧都不见。你说说,你都多久没舞刀弄棍了?”

杨昭道:“上元节定然要吃面蚕的,我家里的厨子还不见得有这小铺子做得好。”

杨昭拜道:“是,容臣宣读。”便来取菡玉手中表疏。

太子泫然欲泣:“陛下拳拳之意,臣受之有愧。臣生于皇家,碌碌无为,虚长这些年岁,还不若寻常百姓家,可以日日侍奉父母近侧。”说着说着,两行眼泪便当真流了下来。

封常清刚刚受命,意气正昂,方才又对皇帝说下大话,哪能对ap.3z杨昭示弱。加上他不知安禄山底细,轻敌自负,立即道:“若不是范阳路途遥远、朝廷兵力不足需募新兵,旬日克敌平叛又有何难?”

“我不累,你要是觉得乏了就躺下睡罢,我在旁边陪着你就好。”

“我想要的?”他明白过来她指的什么,“你以为我想要的就是你的身子,就是一夜风流而已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她摇头,泪水滴在黑色的毛皮上,如草尖的露珠。“我欠他一条命。”

“玉儿,我能苟活到现在,也许就是为了遇见你。我为你而生,如今为你而死,也是死得其所。”

明珠认出她的声音,吃了一惊,连忙跑过去:“公子,怎么是你?”

“知道就好。”他轻声道,收回那只手,开始捡盘上棋子。不一会儿重新开局,他下得平平稳稳,不似刚才那般凶猛逼人,菡玉才稍稍放松。

皇帝急忙问:“二姨,是玉环她还生我的气么?她还是不肯见我?究竟为什么原因,二姨可问她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