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贲看到这些人就在笑:“蛮子都傻得有趣,难道不会自己找地方睡去,还在这里傻等。”

“这个蒙古蛮子倒是有趣。自己把自己卖作奴隶,却还要挑主人。说是谁能把他摔下台,谁就有资格当他的主人。”

这话说完,众皆无言。因为在座的众闲汉,没一个能干这差事的。写写算算固然没什么人会,而且要接触那么多钱,大家也都有点避嫌的心思。

聂云不停的给自己打气,坚定信心。他也有理由相信,凭借自己越这个时代的商业眼光和管理水平,中华楼没理由不赚钱。饶是如此,他也还是留了一手后招,这次带来的十石茶砖全都按在那里没动。人算不如天算,万一有什么闪失大家不至于全军覆没陷在这西夏异境。

聂云便留了一半的兄弟看货物,和朱贲带着几个人在这个大盆地里足足逛了大半天。这里,每一顶毳帐、每一间房子里都是一路商家或是一处交易场。各种成色的青白盐货,来自中原的丝绢茶药,西域的酒水宝石,吐蕃的肥羊马奶,甚至还有男女奴隶的活人在叫卖。

“宋大堡……”聂云念叨着这个名字,缓缓点头若有所思,“这人很有来头么?”

“是啊,连黑哥都敬服的人物,咱们也都敬重!”

“乳燕尚知反哺,俺就是饿着也得让干娘吃饱嘞。再说了,这肉可多了,宰了一整腔羊!”朱贲哈哈的大笑,“干娘你敞开肚皮大吃吧!这往后有俺和三哥孝敬你,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吧!”

“兵荒马乱的,哪敢出门?”朱贲忿忿的道,“四处皆是女真和伪齐的畜牲兵马,响马一拨凶过一拨儿,全是吃人不吐骨头。我们便窝在这东关堡小打小闹还行。出了门儿,转眼就得被人玩死。”

“也好。”聂云也不好强人所难,于是抱拳回了一礼。举目一看旁边不远有些野梨树,上面正结了果子。跑了一段路正当饥渴,聂云便上前扯了几颗梨子叫曲焕来分作吃了,说道:“咱们兄弟二人萍水相逢一见如故,可恨眼下无酒。便以这梨汁代酒,共饮一回。”

“找死的是你们!”青年怒声大喝,先制人身形如电就朝那都头抹去。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齐惊叫起来,那都头面上就中了一拳仰天就倒,撞翻了一张桌儿狼狈不堪的落到地上,桌上的醋酱面汤淋了满脸。

镇子四周角是四方兵马营地,中间圈起方圆十几二十里的一块地方便是镇甸。土灰的地面被车马压得光滑整齐,许多家商铺的招牌四方竖立,可是现在已经有许多家店面关了门。镇中路上走的人不多,偶尔可见一队队的伪军排着队儿在巡视,各色服饰的汉人、女真人、契丹人随意可见。

“我,聂云。”聂云不知道自己和这个薛老二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交情和关系,因此先平声静气的报了家门。

“三哥,事儿办成了!”朱贲哈哈的大笑,“今天高兴,一会俺带你去坳子里会会其他的兄弟们,好好吃喝打个牙祭,给俺干娘也捎些好肉回来补补!”

孔老实挤了一下眉头,额前的皱纹像老树皮似的皱起:“换作是平日以往,倒也没啥,咱们全村上下的男女都会干一干这类勾当,捞些柴米油盐钱来。可是现在世道不太平啊!去年女真人大举南下在陕西那边打败了咱们大宋的官军,占领了关陕。当时大宋五路大军溃散了不少,许多散丁游勇逃离了军队,就向西边的太平地段涌来,不少人涌到了咱们兰泉县东关堡附近和这村子后方的屈金支山里,落草为寇啦!这些草寇,倒是打着抗金反齐的旗儿,到处劫掠女真人和伪齐的粮仓军库。但他们时常打不过人家,饿得慌了便四下找我们这些百姓搜罗钱粮将养度日。尤其是走私货的行马,遇上他们可就要倒大霉了!”

“醒了便好。亲不亲一村人,推个鸟的拳手。”巨汉叉着腰昂然挺立如同金刚,满不在乎咧着大板牙哈哈的笑,“三郎的命可真是硬,那都没死成。着啊,咱们轩辕村又多条好汉了不是?”

能衡量价值的,并非只有金钱。这一点,聂齐不懂,更多的人也不懂。又或许正因为他们懂,所以他们更加不屑。

马上有人去开了门,朱贲也不顾其他一下就冲了进来,大声嚷嚷道:“三哥,人和东西俺都弄来了,可那鬼杀的码头现在没了人……你快看,这是谁?!”说罢不顾不上巴比伦和蒙克尔托这些外人在场,就从后面拖出一名书生模样的青年来。

聂云见了那青年先是微微惊讶:怎么跟我现在这样子长得有六七分相似?

那青年看着聂云却是十分激动,脸皮和嘴唇一起颤抖眼睛里似乎也要淌出泪来,看似有千言万语要说。但他却比朱贲多了一份顾忌,看着有客人在此便生生的忍住。

巴比伦见状便起了身来拜别:“既然聂大官人有事情要料理,我等也就不叨扰了。蒙克尔托,你便带上车马唤上奴隶去一趟码头,帮聂大官人把货物运来吧!”

聂云盯着那青年看了几眼,转头对巴比伦等人微笑送别:“多番承蒙照顾,真是有劳二位领了。今次招呼不周,在下一定另行备宴向二位道谢。”

二人便寒暄着出了店来,巴比伦掂着手里的茶叶包说道:“这个聂云倒是会做人。也罢,中华楼开着对咱们没什么坏处。这地方要是能热闹起来,咱们在上风那里也好交待得些赏赐。”

蒙克尔托却皱了下眉头:“但是……那个姓宋的却要如何去推辞?”

巴比伦冷笑一声:“姓宋的不过是个东关堡的小吏,却还趾高气扬的在我面前摆阔气不像是在求人。他在自己地盘上呼风唤雨还自罢了,如何还要过了河来嚣张?懒得理会。”

蒙克尔托深以为然的点头:“也是。就算是女真人咱们也未必怕他,他不过是女真人养的一条狗,是没来由理会。他远不如这个聂云懂得分寸会做人,咱们根本犯不着扔掉烤好的肥羊而去追逐奔跑的野兔。”

巴比伦意味深长的微然一笑点点头,拍着蒙克尔托的肩膀说道:“以后中华楼这里,就由你盯着。旁人就不用放进来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蒙克尔托报以同样意味深长的微笑:“属下明白。一匹羊由一群狼来分,落到嘴里的肉便没剩几块了。正领尽管放心……”

中华楼里,累渴了的朱贲抡起奶瓮咕咕的喝下半瓮奶茶,一抹嘴巴急忙喊道:“三哥,你交待的事俺全办妥了。请了十五个身强力壮办事利索的闲汉,聘了五个手艺不错的厨子,还有两个老学究账房先生。该采办的货物也都弄齐了……呃?”没说完他却一愣,因为没半个人在听他说话,全盯着聂云和那青年在看了。

那青年自巴比伦等人离开店子后,就再也顾不得许多冲着聂云双膝一跪就拜倒下来:“兄长……我终于见到你了!”喊完一声突然就放声大哭起来,“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旁边一群闲汉都惊叫起来:“呀,几年没见看着挺像,原来真是聂四郎!”

聂云也略感吃惊——这就是我那个流落在外的书生四弟“聂文”?!

“四弟快起,奈何行此大礼?”聂云连忙上去扶。

聂文却是放声痛哭止不住,呜咽的道:“三哥——父亲和大哥二哥全部战死了,家里只剩你一个兄长。长兄如父,我不拜你拜谁啊?……呜呜呜,三哥,若不是父兄在天英灵保佑,我也差点就客死异乡了!能再见到你,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聂云长吸一口气咬牙点头,平声静气道:“你先不要激动,快起来吧。众家兄弟都看着,羞也不羞?”

众闲汉纷纷呵呵的憨笑:“虽是男儿,触动肝肠时哭哭却无妨,不羞,不羞。”

聂文这才在聂云的搀扶之下起了身,眼睛早已哭红,脸上泪雨成河。他尴尬的别过脸抹了一阵,慨然长叹一声:“三哥,众位兄长,小弟见了同胞兄长自然激动高兴。其实我之所以哭,是因为这三年多来所见所历……实在是太惨了。现在见了亲人回想起来历历在目触及衷肠,我是不得不哭啊!”

“你都经历了一些什么?”聂云和众人一起追问。

聂文一介书生,年纪轻轻也生得文弱,此时表情却变得十分悲愤一双眼睛中也似要有烈火喷出来,咬着牙一字一顿道:“靖康之役金人围攻东京时,我——就在汴梁城里!”

“啊?”聂文一语说出,众人一起惊呼出来。

不料,聂文马上扔出了另外一枚重镑炸弹:“然后,我和二圣以及许多皇眷大臣女子工匠一起,被女真人掳获北上,直到燕京。我是从那里逃回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