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接到那碗肉汤自然是高兴又感动,连连点头道:“黑子,我一个无用的老婆子哪用吃这么多肉?你们这些后生便要多吃些,身子养得壮了才是好。”

猴子一惊,急忙冲聂云抱拳下拜:“三哥勿怪则个,小的生就糊涂没见识也不会说话。”

“多谢三哥盛情,小弟是个戴罪不祥之人,还是不作打扰了。”曲焕面带微笑一抱拳,“咱们兄弟二人不妨就此别过,他日若有缘分自会再度相见。”

在东关堡这样的边疆小军镇,一个谋克勃极烈(百夫长)差不多就是最高军政长官了。虽然这里由伪齐接手治理,也按照宋朝的官制设立了各级官员,但女真人的勃极烈无疑才是最有实权的人。其他的伪齐官员,不过是狗腿子傀儡罢了。

进了镇里,别是一番景象。

聂云连连摇头。这样的军营,这样的军士,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猴子却在一旁低声道:“大宋也好伪齐也罢,都是这规矩。不管到了哪里,但凡求人必须得使钱。这些兵丁原来也是守着这滩涂的宋兵,降了女真人当了伪军,仍是这副死德性。但他们要犯起浑来却不含糊,小题大做敲诈勒索可算是有本事。咱们能不得罪就不得罪吧,免得节外生枝。”

日暮低垂的时候朱贲回来了,气喘吁吁一身臭汗直流。他冲进院子二话不说跑到井边打了一桶水,先是咕咕的灌了一满肚子,然后往自己身上淋了一桶水全身化作湿透,心情却是很不错的样子。

“干娘我们便告辞了。”朱贲说完,往那桌儿上扔下一包东西也不吱唔一声,带着一群人撒腿就走。

那巨汉一步一震大踏步的走到床沿边来,后面还跟了几个青年汉子,便是那一日在战场上见过的一绺子在死人身上搜扒东西的家伙。

聂齐瞅了一眼他大哥手里那本书,深蓝色的仿古式小32开书皮,一本《百战奇略》,作者署名“明,刘基”。于是倒了一杯茶递过来讪讪的笑道:“哥,你怎么越来越像咱老爸了?记得咱们小时候那会儿,他老人家就天天逼着咱们学武打拳、练习书法。现在想来还真是挺有趣的。这都21世纪了,商品经济社会信息爆炸的时代,学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呢?就说我吧,小时候跟他学了十几年,现在有用的也就是签名的时候比较拉风一点。”

聂云听了点头微笑,虽然这些汉子口口声声仍然不离‘黑哥’,但这也是情有可缘,谁让自己来得晚还没有竖立恩义呢?来日方长,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就不信我收了不了你们的人心。

于是他拱起手来对众人环环一拜说道:“先是黑哥看得起,又得蒙众家兄弟不弃,我就先忝耻居个头。咱们以两个月为限。两个月以后如果这行马没有起色、哪家兄弟受了亏待不肯服我,我便仍然将这档差事交还给黑哥,从此不再沾惹咱们轩辕村的行马勾当。”

“是条好汉子,爽快!”朱贲和其他几个闲汉一起叫好喝彩起来。朱贲领了头,让众人纷纷举起碗来敬聂云,“拜敬大东家!”

“干!”

张氏看着一群汉子们举碗痛饮,呵呵的点头笑了起来。

家宴散去,房间里仍然飘着羊肉和葡萄酒的香味儿。张氏收拾残局,聂云则把朱贲叫进了自己房间里,合议着订些规矩。

家中四弟是个读书人,自然不乏笔墨纸砚。聂云便将二人议订的诸项规定写了下来,一笔端正的瘦金小楷看得朱贲艳羡不已,连张氏见了也惊呼“我儿何时习得如此一笔好字?”

瘦金体,创自北宋宋徽宋,也就是现在那个可怜兮兮被女真人掳到了北方去的皇帝赵佶。聂云从小就跟着父亲习练瘦金小楷和小草书法,后来又自己练了狂草。原本这些东西在21世纪用处并不太大,没成想来到宋朝却大有用武之地。

聂云虽然是个21的军人对企业管理这些比较外行,但没吃过猪肉总归见过猪跑路,他脑子里的见识哪是朱贲这些人能比的。不管是厘定工资、确定赏罚奖金,还是任命不同级别不同分工的管理层‘干部’,乃至资金的分配与运用,全是聂云一个人做主划定细则。朱贲所能做的,一是掏钱,二是告诉聂云哪个兄弟有什么特点,谁比较善长做哪些事情。

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兄弟俩窝在房里没出门。煞费了一番苦心,总算将创建“家族企业”的纲领理出个大概。其中比较重要的一些条款,聂云还听取了母亲张氏的一些意见。比如该给这些兄弟们定多少工资才够花才合理,最后确定为每月三贯钱,另外还有两贯钱的‘绩效工资’。谁要是在这一个月内干得好没犯错,这两贯钱就可以拿到手。细则中的诸项规矩,谁要是违反了哪一项,就得一项项的扣下来。

每月五贯,差不多是大宋一个禁军募兵的月薪了,养家糊口全没问题。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好。”张氏只用这简短几字给了个评价。

朱贲却是有点诧异:“三哥,我怎么听着这里面一些规矩,像是军队的军令?比如不许兄弟内哄打架闹事,违者扣钱一贯;不许偷盗,不许欺压乡邻……守了这些规矩,咱们岂不是连泼皮都没得做了?”

聂云哈哈的笑:“那你说,做泼皮和做有钱人,哪个比较有前途?”

朱贲也哈哈的大笑:“自然是有钱人!行,三哥你说咋办就咋办吧。应了干娘那句话,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今后有了规矩约束,众家兄弟办起事来也会齐心协力。”

“这就对了。”

第二天,按照以往的规矩,一些零散的盐枭散户都来轩辕村领青盐私货了。其实这些人也就是本村或是附近村子的庄家汉,卖些私盐赚差价补贴家用。八十文一斤的上好青盐,卖到百姓人家至少可以卖一百文,这远比一百七十文一斤的官卖解盐要物美价廉,自然大受欢迎不愁销路。

二十几石盐,转眼被领去一空,收到的全是实打实的银钱。聂云和朱贲把这些钱按照以往的规矩分给了众闲汉,然后朱贲就宣布了新规矩。

初时众闲汉们全是纳闷不解:这是折腾些什么玩艺儿?不要大家凑钱了,反倒由东家支付工资?

经过聂云和朱贲的一番解释说明,众闲汉又都欢呼雀跃起来,表示强烈的拥戴。

原本“绝对平均”的分钱法,本来就有些人不乐意,现在大家一起做事拿工钱不用掏本钱了,自然是愿意。毕竟这些闲汉都不是什么富人,更没有谁有什么经济眼光想到去“集股”。他们只知道,今后可算是有一份稳定的职业稳定的收入了,现今这般混沌乱世人人求安生立命而不可得,主动找上头来的好事,谁不愿意?

再加上赏罚的规矩也定得清楚,大家也都各自信服。以往出力办事的人心中自然喜乐,因为自己的努力和收入挂上了钩;那些平常偷懒懈怠又爱惹事的角色则是有了危机感,这万一没干好事儿就得扣工钱,以后可由不得胡来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聂云这头一把火算是烧得旺了。活动资金全在手上又有完全的自主权,聂云先给每人预了半个月的工钱,剩下的工钱和奖金月底再进行结算。众闲汉当然各自欢喜,对聂云这个新东家也多了几分信服和感激。

改革了“体制”,定下了规矩,又收买了人心。聂云这个新上台的ceo似乎干得还算不错。接下来所要做的,就是拿出点成绩——带着大家赚钱了!

于是三天后,改头换面的轩辕村行马商队,载着最后的一批茶绢,顶着星夜浩浩荡荡的朝黄河坡头渡出了。为了以防万一,大家都带上了兵刃。朱贲上次在战场死人堆上搜来的兵器,也都纷纷亮了相。

这一次,聂云决定和大家一起过黄河,亲自到西夏国的会市里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