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贼驴,我已经很不耐烦了!再不交人,我就先杀了你!”都头大吼几声,旁边的伪军官兵都刷刷的拔出了刀来。店小二吓得哇呜一叫就跪倒在了地上,浑身筛糠似的抖。原本围在门口看热闹的一群人飞快的作鸟兽散了去。与此同时,聂云听到了一片‘咣咣’的声音,原来是隔壁各户住店的人慌忙的关门关窗,生怕惹祸上身。

“行。”聂云点头应允,收下了猴子给的一些铜钱和碎银。二人便在山路岔道分了手,聂云沿着猴子指的路往东关堡镇而去。

“垃圾!”聂云啐了一口,走到那顶大帐前。帐前两个军士拄着长枪打盹,聂云干咳一声这二人恍然醒来,如临大敌斗然瞪大眼睛喝道:“什么人?”

朱贲浓黑的眉头皱了起来,粗重的啐了一口恨恨道:“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魔王,咱们也只好惹不起躲着了,绕着边儿走小道,尽量躲开他们才好。以前的官府再如何不济也是咱们大宋自己人的官府,再者都是一个地方的人,虽说朝廷有令文下来严禁私商行马,州县和军堡的官儿们也不会真要断了咱们的香火命脉,大多数的时候睁一眼闭一眼也只是要讨些孝敬,咱们有生路他们也有活钱收,便如同鱼儿和水一般。现在换作金贼齐狗管事了,他娘的遇着咱们这些行马就下狠手。狗娘养的……罢了且不说了,日后你便会一一清楚。趁着日头早我先取了这铠甲上一趟山。对不住了,兄弟。你越是这样直性子慷慨大方,俺倒越心里过意不去了。以后赚得了钱,少不得多分你一份儿!”

张氏拿起朱贲扔下的那包东西,原来是些铜钱碎银。她摇了摇头笑道:“三郎,这黑子平日里虽然浑恶,却是个省恩怨、讲义气的血汉子。这包银钱便是他留下给你调汤问药的,咱们也不能白要了人家的好处。权当是借他的,日后你需得还上。”

新旧政权交替,难免酿出冲突杀伐。“聂云”本就是大宋兰泉县东关堡的边防厢兵,他们一群军汉就是因为和金国人和伪齐的伪军起了冲突,才有了那一日的血战,从而聂云重伤险些丧命,也就有了后来被村人救回的事迹。

聂云想起仙去的老父,那位真正上过越南战场、浴血杀过敌寇的共和国军官,轻轻皱了下眉头淡淡的笑道:“老弟,有些东西,永远不会过时。”

对不住大家了!抱歉!

“也好。”聂云也不好强人所难,于是抱拳回了一礼。举目一看旁边不远有些野梨树,上面正结了果子。跑了一段路正当饥渴,聂云便上前扯了几颗梨子叫曲焕来分作吃了,说道:“咱们兄弟二人萍水相逢一见如故,可恨眼下无酒。便以这梨汁代酒,共饮一回。”

“哈哈,谢三哥梨!”曲焕爽朗的大笑吃了两个梨子,拱手拜别,“三哥,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看着曲焕大步远去,聂云暗暗思忖:大宋天下,毕竟是藏龙卧虎不乏俊才豪杰,只是大部份的能人志仕,不能为人所用罢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公卿有党排宗泽,帷幄无人用岳飞”,这究竟是一个国家统治者的失误,还是一段早就注定了的民族悲剧呢?

这样的一个局面,难道就没有改变的可能么?难道泱泱大宋最终注定要亡于夷狄之手,璀璨的文明终将输给野蛮的铁蹄和血腥的马刀?

聂云一路思考一路慢走,心想东关堡暂时还是不要去了,不如暂去坡头渡找薛老二囫囵借睡一夜。也好对他那里的情况多些了解。

没多时便到了几里开外的坡头渡。守渡的伪军日夜无事,营中不乏赌钱狎妓斗蛐蛐的勾当,满营上下乌烟瘴气。不像是军寨,反倒像是流氓混混集中营。

薛老二接到聂云仍是热情,请他在自己帐中住下,还取来了炖肉和军酒招待,还说要给聂云安排两个娼妓‘松松骨’。

有宋一代,极尽风流。不管是达官显官还是仕子文人,仰或是侠客平民、将军兵汉,狎妓作乐都是司空见惯。就连荒唐皇帝赵佶也挖了地道去嫖那李师师。家妓还是大户人家‘资本’的体现,跟夷狄人家的牛羊骡马差不多概念。谁家家妓养得多,必然是一户殷实富贵人家。当年苏东坡被贬在黄州家里还养着几个家妓呢。军中豢养军妓,也没什么秘密可言。

但聂云拒绝了,嫌脏。

在与薛老二的闲聊中,聂云了解到一些重要的信息。在坡头渡,包括整个东关堡,乃至是兰州甚至包括整个被金国占领的中原沦陷区,女真人的本族军队数量其实不多。他们之所以有那么强大的兵力,一个重要的兵源来源是灭了辽国收降的契丹人和汉人,以及占领中原后收降的宋朝降兵。

辽国灭亡契丹人树倒猢狲散被迫跟了女真人,这倒是容易理解。可为什么有这么多汉人甘心降了女真人?难道汉人的血就真的冷了、就真的忘了廉耻?

不是。

皇帝和朝廷的一些行为,直接导致了这个局面的形成。

就拿宋金联合灭辽一事来说。当初大宋与金国定下协议一起攻打辽国,彼此盟誓谁也不许招降纳叛。但辽国灭亡后,许多世居于辽国的汉人自然而然想来投奔大宋,因为这里毕竟是汉人的王朝。于是金国不乐意了,便谴使来问罪。胆懦的大宋皇帝和朝廷便干了蠢事,将那些逃难到宋境的汉人都给绑了送还给女真人,甚至是杀了一批不肯回去的汉人,将他们的头胪送回去。

大宋皇帝和朝廷这样的举动,无疑让天下不少汉人寒了心。于是金国铁蹄一来,许多恨透了大宋皇帝的汉人便投降了金国,将矛头对准了大宋王朝。另外就是众所周知的一些原因,北宋的末代皇帝赵佶(宋徽宋)重用奸佞横征暴敛,干下了不少蠢事惹得民怨沸腾,百姓们自然对其恨之入骨。于是金人南下,汉人反戈投降……不是百姓要抛弃大宋王朝,而是大宋王朝自己先抛弃了百姓。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金人之所以如此轻松顺利的占领了大半个中国,似乎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兵力的强大,和大宋军队的无能和朝廷的保守与软弱。

没有骨气为虎作伥的叛徒固然可恨,但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如果大宋的皇帝和朝廷真的能够善待百姓爱民如子,这感情都是相互的,哪里会有那么多汉人甘心投靠女真人为奴为犬?古往今来热血报国的华夏子民还少么?大汉民族,本就是一个有血性、有良知而且懂得知恩图报的民族。他们其实很容易满足,也很容易忠于自己的祖国。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唯有这几个字能形容聂云此刻的心情了。想必,在投降女真的汉人当中,也会有不少人是如同聂云一样的心态。所不同的是,他们或无奈或愤慨或自甘堕落或自抱自弃的走上了“背叛”的极端。

小睡了一觉,已是凌晨。聂云起身离了军营,来到昨天与猴子分手的地方等候朱贲等人。没过多久,朱贲等人果然来了。十七八个汉子赶了五辆车儿,套了五匹牛马来拖运。

朱贲非常高兴,众人的情绪也很高涨。时间紧迫不及多言,众人沿路来到坡头渡,军寨里的人便像死绝了一样没一点半点的动静,任由朱贲等人将货物卸下车子装载上船,大摇大摆的摇着船过河而去。

聂云没有跟着过河,而是将这些车子和牛马带到了军营里安置,顺便拿着朱贲分派的钱物,对寨子里的军士一一行贿。

一来二去,军寨里的伪军士兵反倒是跟聂云混熟了,一口一声‘聂大官人’的叫唤,便把他当作了财神爷一般。

第一趟的生意,进行得非常顺利。第二天天刚落黑,朱贲等人就驾着船回来了。带去的五车货物全部卖了个精光,跟着船回来的是整整五大车子麻袋装的青白盐货,另外还有三只肥羊。军寨里早已用钱货打点过,这时聂云又说服朱贲再送上了两只羊,薛老二和满寨军士自然欢喜。

趁着夜色,众人急忙动身趋车赶往轩辕村,聂云也跟着大伙儿一起回了村子里。

显然,这头一趟生意着实让朱贲捞了不少的钱,这从他笑烂了的黑脸就可以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