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放羊

赵胖回到家,这时娘正端着个满是灰尘的黑柳条簸箕在院子里喂鸡。这小院被赵胖娘收拾得整饬利落。地上刚刚洒过水,还半湿着。房檐下悬挂着一串串的不是苞米,而是小茄包儿被切成了一片片串起来晒成的茄子干,是留着准备过冬的。那四只正在互相挣抢食物的老芦花鸡不时的从喉咙里出不自然的咕噜声响。自打赵胖记事起,它们似乎就在这里了。它们总以这家的主人自居,见了什么东西都要刨一刨,看一看,包括赵胖娘每次从洼里拾回来的半湿的柴禾,以及赵胖便在院子角落里的粪便。

赵胖站在娘的背后,烧鸡一样的弓着脖子,低低的说:“娘,腿破了。”娘听见这声音,立刻扭转头,扔下手里的簸箕,并开始叨叨着赵胖从来的不小心。娘一边拉了他进屋,给上了药,还扯了块白布包好,一边继续着唠叨赵胖的不小心。直到赵胖的肚子附和着娘的唠叨咕咕叫起来,赵胖这才现自己肚子早饿得扁塌了。

娘又走出去捡起簸箕喂鸡了,赵胖径自走到外屋,四下瞅了瞅,挪了个长条木板凳到吊篮下边,之后踩到上面,伸了手去吊在半空的篮子里面摸馒头吃。

这伸手一够,使的劲儿大了,“哗”的一下把篮子从房顶的钩子上拽了下来,篮子先砸了赵胖的肩,之后重重掉到地上。五六个淡黄梆硬的馒头跟着滚了出来。

娘闻着动静又进来了,一边大骂赵胖废物活糟败家子,一边弯下腰捡拾那些馒头,用嘴把它们吹吹干净重扔进篮子里。

赵胖闷着头从凳子上蹦下来,站到一边娘拾好了馒头,递给他一个,说:“去放放那两只羊吧,不光你饿,它们也早饿了。等你回来娘给你熬苞米粥喝。”

赵胖乖乖的啃着馒头去了院子南头牵羊。那两只脏兮兮蔫乎乎的白山羊挤在墙根里,背上的毛打了绺儿,嘴里嚼着难得从地上寻到的草根。那温柔而傻气的长条瞳仁死死盯着赵胖手里的馒头,它们一定以为这个赵胖正在吃的乃是世上最鲜嫩可口的草了。一只羊抬起似笑非笑的嘴巴又滑稽的翕动了两下,吐掉了一块在枯草根上粘着的土块儿。赵胖停了吃,吸了吸鼻涕,伸手拾起来拴羊的绳子,说:“走,带你们去吃大席了。”说着就拉了两只愣了吧唧的大山羊慢慢走出门去。

走到玉桥上的时候,赵胖停了下来,紧握着拴羊绳子的一只手搭在栏杆上。他啃着馒头向池塘西边那部分望去,那帮游水的小哥们儿还在那里嘻笑打闹着,池塘里的水仿佛快被他们搅沸了。其中一个人远远的现了赵胖,扬起一只手,指着他大吼道:“赵羊倌!下来给你的羊洗个澡啊!”众人也跟着朝赵胖笑闹起来,胡乱起着哄。赵胖又咬了一口馒头,站在那里傻笑着嚼。

等他又扭回头牵了羊往前走时,不禁把目光偷偷斜向东边的风景。他头朝正前方,绝不敢往东侧过去一分,只用他从不看书故而极好的眼睛将余光向那里轻轻一扫。这时,一只羊突然不识相的打了个喷鼻儿,把赵胖吓了一大跳。他立刻收回了注意力,陪着羊慢悠悠走下桥去。

估摸着有六七点钟了,赵胖瞅一瞅西边那半个身子已隐在山后的太阳,心想今天羊可不能放远了,就在离村子最近的一节地放吧。眼见着地上缓缓弥起了薄雾,潮气已经缓缓蒸上来了。不远处刚半人高的玉米丛里冒上来的潮气最为浓重,像是有人在那里架起大锅熬着粥一掀锅盖大批蒸出来的水汽。白色的雾气满满的漾着,是种很安静神秘的美,却令这个个头不高的瘦孩子感到莫名的恐惧。他想起了村子里老邓二爷讲过的田里闹鬼的故事。心想,不能走远了,就在这里吧,就放上半个钟头吧,半个钟头就回。回去喝娘熬的苞米糊糊,晾凉了再喝,真好……

他想着这些,顺手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了嘴里,大嚼着。这一口可真够劲儿,没能咽下去,正卡在喉咙里,噎着了。赵胖一想,现在正是开机井,引水浇地的时节,水渠里都有水可以喝的。他急急的朝最近的一处水渠做过去

雾气打过的草极其湿滑,心急又不能在上面跑,赵胖只好吃着劲慢慢的往前面走。这刻,他已经开始干干的打嗝了,这只有自己能听见,只有自己能感觉到被噎得要窒息的滋味,真是难受致极。

终于还是到了水渠边,他立刻蹲下来,迫不及待的俯身去想直接用嘴贴到水面吸吮着喝水。但见他两腿大大的叉开,双臂向外弯曲,两手支着水渠的沿儿,头努力的探出去像个饿到一定程度的婴儿嘴碰到了奶头,刚贴着水面的嘴立刻不住的吸嘬起来,但那姿势却像个土蛤蟆一样。

我咋像在饮牛呵!赵胖自语着,险些喝呛了。这时,他忽然注意到渠边不远处的大芦苇丛里有稀稀疏疏的响动。赵胖浑身上下的汗毛顷刻间都竖了起来。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好!有鬼!啊不,一定有什么野东西!上次村南刘四的儿子就是被野狗咬过的。他后来对大伙说是因为他一听见有动静撒腿就跑,这才挨了咬。野兽见了跑的东西就拼命的追,相反你越是胆大不怕它,它越是不敢怎么着你。甚至你要是装着没现它,它会跟你相安无事,过一会儿就走开了。

这赵胖吃饱了,也喝足了。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自己非要去看一个究竟——他想知道那里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兴许还是一只被猎户打伤了翅膀的野鸭子。那他和娘可就有几天野味可吃了,上一次吃野鸭子好像已经是去年秋天的事了,还是娘帮着给刘四的儿子收的魂儿,人家为了答谢专门去了野洼里打了送过来的。

赵胖慢慢站起身子,那声音还是响个不停。一定是受伤的鸭子!要是别的东西早不动了。他给自己壮了壮胆,想尽量像个影子一样安静的挪动着,朝那一人多高的芦苇丛慢慢靠拢过去。

这时的太阳已经完全躲到山后了,但是西边的天还是红亮的琥珀一般,染得遍野金红。这四下里的景色看过去还算清楚。赵胖越来越接近那个声音了,他的目光完全定在了轻微晃动的芦苇上,继续猫下腰向前探去。

天啊,他差点喊了出来,原来自己的左脚忽然一下子踩在一团软呼呼的什么东西上,赵胖动也不敢动的站定了,出了一身冷汗,心想这下可玩完了,一定是什么吃人的东西搂住我的脚了,我完了……

时间像是定了格一般,这时他觉脚下那东西没什么反应,他试着往下一瞅,这才放了心——原来只是乱乱的摊在那里的几件衣服。吓死老子了!啊,等等。衣服?怎么会有人的衣服?难道真的是吃人的野兽么?可吃人的干吗要先退了他的衣服?他心有点虚了,不知是个什么危险的东西,他不敢再靠前。可这傻蛋又不甘心,也许衣服是哪个放羊的觉得在外头热了丢下的,走时忘了拿回去呢。管他呢,明早一定有人来寻到拿走的。万一那苇丛里果真是只受伤的野鸭子呢。

现在这个声音就在他面前了,赵胖小心的伸出手去,那手分明在抖着,他轻悄的撩开一道极细的缝,小心的扒着芦苇杆用一只眼睛往里瞧,往里瞧……

我娘啊,哪里有什么鸭子、野兽的!竟然是两个赤裸裸的大人!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男人趴在女人的身上!男人一手支着地,一手抓着女人的胸狠命的揉!屁股还往下用力一拱一拱的!他们像两条刚离水的鱼,湿漉漉汗津津的,都半张着嘴,狠命的扭动着身体,却不像是在挣扎。没有言语,没有目光,像在演哑巴剧。当然,侧面还有个早已经看呆了的小观众,那个盼望着能够抓到一只受了伤的野鸭子回去的赵胖。赵胖也半张着嘴,只是他已经傻了,一动不动的僵在那里两眼傻直傻直的看着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大人。

他认出来那女人是同村娟子她娘,几个村子里远近有名的童养媳。听人们说她7岁就被接到婆家来当媳妇了。现在娟子都11了,她娘才26岁,村里人都说她娘方圆百里是最漂亮的。娟子爹在常年外头做事呢,总也不回一次家。那男人,赵胖倒没见过,但他是见过娟子她爹的。

这似乎是个很尴尬的场面,虽然那两个人并没有现有个半大孩子在一旁瞧着。可赵胖他可不这么想。那股只有在池塘里偷偷向东边看时才有的罪恶感又一次萌生在他的心里,似乎更比那时的罪恶感还厉害,在他胸口膨胀着,无以复加。

忽然,那个趴在娟子她娘身上的男人长长的闷吼了一声,趴在她身上不动了。这回可真把赵胖吓得不轻。他以为自己被现了,赶忙松开撩着苇子杆的手,转身疯跑起来,撒开大腿的跑,也顾不得草滑了,更忘记了那两只正在傻呆呆的啃草的大山羊。他一溜烟跑过玉桥去,直冲向家,还没进门就扯开嗓子大喊:“娘!娘!”

天慢慢黑了下来。野鸭子的事早抛到了一边。赵胖上气不接下气的靠在门框上,满脑子都是赤裸的男人和女人扭动在一处的情景,挥之不去。娘正蹲在灶坑旁边手执一根木棍支着灶坑里的柴禾,低着头往那细弱的火苗上吹气。一口气下去,火“呼”的一下就旺了。娘见了火苗窜高才扭头过来:“又咋了?又磕着哪里了?”

赵胖摇头,看着灶坑里咝咝燃着的火和柴,不说话,只呼哧呼哧的喘气,胸脯不断剧烈起伏着。赵胖抬起手背去揩额头上快流下来的汗,娘扯下肩膀上搭着的旧毛巾,一把拽过赵胖来很漫长的擦了一下:“叫你去放个羊,就累成这样?又干啥了?”

“呦!羊!”他打了个冷战,娘的话猛的提醒了赵胖,他的羊还在地里啃草呢。他忙转身往回跑,心想撞上他俩我也不怕了,我不怕,豁出去了!羊可得弄回来,娘还指着它们换钱买年货过年呢。

羊一定饿得不轻,啃光了好一块草皮子。这几年荒地多,许多劳力都跑到山外头的城里打工去了,剩下的人用的地少了好多。赵胖俯身拾起绳子,牵了羊,又支着耳朵听声音,什么动静都没有,只几声虫叫在这晚上显得软塌塌的,没了生机。他终于松了口气,领着吃饱的羊往回走。

这牵羊走路可图不得快,你着急羊偏偏不跟你走,它会使尽全身力气往后坐,你只能领着它们像逛集市一样,慢悠悠的从容不迫的溜达着走。

又上了玉桥,相对于白天的热闹,现在无限的寂静叫人心里毛。池塘也突然黑洞洞的,像大张着的兽口,像一潭巨大的青黑色的血,无限的扩张着,静静的不容反抗的吞没着周边的一切,乃至桥上人的魂魄。血是从哪里流出来的呢?赵胖想,我不知道是从哪里流出来的。是我想出来的吧,不该想这些出来,我从来都不这么想的。他想快走两步,但又得迎合羊的步伐,他后来想什么,自己也说不好了。

娘晚上熬的粥怎么喝都不是个味儿,娘说个啥,他也只是哼哼哈哈的答着。这一晚上,赵胖丢了魂,夜里躺在炕上睁着眼瞅天上的星星,瞅到眼疼。他想起从前看过的配狗,配羊什么的。难道这就是男孩们瞎扯时说过的“揉面娃”?他们说我们都是爹和娘这么“揉”出来的。赵胖不敢问娘,娘这些日子脾气大了很多,赵胖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接着想,要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俩要是“揉”出一个娃,算什么呢?那娟子的爹又算什么呢?想不通。

一想到黄昏里看见的那情景,赵胖就浑身麻,感觉像过电一般,细微的电流随了血液传到全身各处,神经紧绷着,但又有种说不上的兴奋。他想起娟子娘压在男人身下的身体,那是他第一次见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成熟女人全裸着的身体。黄昏特有的神秘颜色让她的身体显得那么美丽,像个光溜的粉色蜡像,却又是弹绷的肉感的。赵胖不懂这叫肉感,赵胖也不懂什么是好看的标准,他不觉的娟子娘长了一张多好看的脸。只知道,那个身体叫人见了就觉得舒服。她要是有奶水可比娘那两个r房要盛的多,娘那里干瘪的像两个嘬干了的酒囊子,松松的耷拉着什么都盛不下。

只一件事赵胖搞不懂:那男人可不是娟子的爹!唉,搞不懂。

赵胖摸了摸自己的脸,火辣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