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苹果嘛,确实好干。我爸尝完后赞扬道。

不能跟小校花提她那个哥哥,更不能提老保守,我算明白了。

你可真会说话。

没有啊,她从不开什么会,你有话就坐下说呀。

我爸先来山里,早听说过不少关于狼的事。说完话,他试探着小步走近狼,打着手势对狼说,“哎,起来,老兄,跟我到菜地去。”那狼长着又黑又长的山羊胡子,论年纪可能不只当我爸的老兄。但狼听了真站起身,慢步跟着我爸到了菜地边。我从地里拔了一根木棒握在手上,我爸见我准备好后,两手握住钢钎猛一使劲,抽出了钢钎。狼一下倒在草地上,边抽搐边睁大两眼急促喘气,鼻孔里出呜呜的哀鸣,只从嘴里吐出很少一点血,不一会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他说,笑啥笑!明早开练,听见没有?

坏啦,老古耳朵有毛病了,听不见。我爸看着我妈小声说。

我们一抬头,山里的天空真是一水蓝,只是不知道他说的棉花和花果在什么地方。

那不行,我马上给他写信,你不能留在京剧团老抢人,得一起去西昌。

老包朝那个秋天夜空开枪一事,至少有三百个人知道,但我一抬头,刚好看见我妈正笑着用一根指头轻轻戳了下老包光光的额头,戳得老包也直笑。我忙低头下棋,觉自从世界上有了红卫兵,我妈还从没像见了老包这样快乐过。这让我多少懂了,自己真该对小校花再好一点。

行啊。

我也不坏。

别说没意思,我还真想听听这个,说说?

那还差不多。

台下没灯,我还不是瞎打。

还有,我爸以前说他是个戏篓子,什么叫戏篓子呢?

你是不知道,可我是亲眼看见的,不只一次。有一回,就在他们第一次复课那阵,我早上下班往回走,老远看见大儿子走到铁中门口,几个红卫兵大坏蛋冲上去就......唉,得了,我不想往下说了。我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因为家里大人的破事,受别人欺负帮不上忙,这个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不知你还记不记得,那次白毛女跳楼死了,老二一说白毛女以前怎样整黑五类同学,老大听了马上进里屋,连饭都不吃了?反正一句话,老大这孩子懂事,比老二要强,以后错不了,咱们就让他去吧,啊?

我胸口一紧,挤出一句话,他听了一下跳起来,光着一只脚边追我边叫着“我让你做弹枪!”我跑来躲去,眼看要被逮住,被我妈一把搂住护着。她先对我爸喊叫说,“你打,你打,你有种就往我身上打!”大哥二哥把我爸拉住后,她又对我说:“你这孩子,做弹枪也不能剪皮鞋呀,那是多好的一双皮鞋啊,你爸爸从来就舍不得穿!”

大哥二哥也随后出门,玩自己的去了,就跟抄家之前俩人跑回老家一躲老远一样。我妈看着我们几个小崽子,好像又回到了自己被红卫兵看押着回家,匆匆给我们弄一点吃的那一刻。但她已无话可说,我和弟弟们都觉着,我爸刚才气冲冲说的那些话,就像我们家跟户籍民警一家早就有老大的冤仇,大到了跟枪扯到了一块。不仅如此,我们以前只知道小校花她妈是被坏人害死的,只是一直没破案,但我爸刚说的那些,已让我们闹不清是不是真跟他有什么牵连。

一开了枪,就不堵得慌了?我爸说。

夜里,几个兄弟都在梦中,我又尿床惊醒过来,一会听见我爸在里屋跟我妈低声说,“躺好了,别动。雷巴快完蛋了,你猜猜我大半夜想了啥?我想起以前咱们楼下那小子,就想用光屁股的刘老师把老保守勾引来,窗帘上故意留个洞,可老保守不一般,硬是没上当。”我妈说,“你不是说过,也可能是刘老师留的洞吗?”我爸说,“倒也是,等着瞧吧。”

古处长说,“最初的确是这样,后来才变复杂了。因为从镇反中翻过身来的一方,已跟当初落井下石的另一方结仇,要泄积怨,再加上两大派打来打去,红头文件对各派一碗水不端平。所以进入八月,造反派‘文攻武卫’,大肆抢夺解放军的武器弹药。仅泸县武装部的武器库就被抢21次,被抢步枪两千多支,轻重机枪一百多挺,各种炮七十门,手榴弹上百枚,子弹近三十万。而在咱们四川的另一座城市重庆,武斗打得简直......”

看样子,公安跟我们这些搞技术专业的差不多,都没事干了。老包又哀声叹气。

要真这样,你明天休想再厚着脸皮说动我。

嚯,那种甩尖子,全成都只有大操哥才穿得起,第二才算北京布鞋最操。

我大吃一惊,顿时来了精神,几个弟弟扔掉碗筷全跑出了家门。

特别是昨天打川棉厂,老古看见户籍民警的儿子,也在里面打。二哥也帮着说话。

另一个悬案,你们不比我了解的少,就是那个沉尸案。当着孩子,我只说案后,不扯更早的事情。简单说,现在可以这么讲,当时有人自以为我们只不过想借刘老师的葬礼抓逃犯,就算是抓那个老保守吧。其实,要想提前围捕或者诱捕他,我们都有过周密方案。但我们更想看看有关的两个人,一个怎样想趁机去抓住对方以便当场除掉,另一个又怎样既想出席葬礼却又怕落网。实不相瞒,我们早防备好了,想看看到时候当事双方怎样面对面演一出对手戏,而不再是双簧戏。结果,包括你老弟,先后去了那么多人到凤凰山挨冻受饿假装钓鱼,钓了一个冬天啥也没钓着。看两位神态,我这样说可能玄了点,不妨进一步再说说,反正我也脱了警服,恐怕快要离开公安队伍了。具体情况是,沉尸案生不久,根据最后一封匿名信提醒,或者叫作信中不小心流露,我们调出最早的人事档案,接着又暗查原籍,现那个自作聪明的家伙来历很不简单。复杂到什么程度呢,一句话,来历不明。说到这儿,你们该明白一些什么了,所以至今我仍要说,不管历史原因怎样,一个公安绝不能那样长期对待一个妻子的,仅仅那样做,就不配当一名警察。那样虐待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教师,几封匿名检举信里都反反复复说得再清楚不过,你们也多少算证人。

嘿嘿,我告诉你吧,你可别吓坏了,我有六个儿子!

已经有一阵子没上课,复课的第一天,我们返回学校。戴眼镜的新班主任登上讲台问全班,在文化大革命中见到了哪些新事物?一个男生站起来指着我说:“他家被抄了,他爸妈被斗了!”老师一听叫我站起来,问是不是真的?我脸上烫,回答完一坐下,爬在了课桌上。我想要是刘老师来上课就不会这样,于是想她穿着一身破旧衣服,给我们上课时的亲切样子。下课后,我现二年级的一间教室里,只有小校花一个人。她也爬在课桌上哭,可能遇上了跟我一样的事。回校复课的学生多起来,每天在学校要早请示、晚汇报。早上第一次响铃,全班起立,手握红宝书在胸前,低头跟着老师一句一句地向墙上的主席像说话。晚汇报也差不多,只是说的不全一样。不知大哥二哥返校后受没受人欺负,只听说大哥跟几个同样出身不好的麻五类要好,而二哥练起了拳术,成天跟几个什么人到河边草地蹦来蹦去。闷热的夏天,去大邑县刘文彩地主庄园参观,我们数不清的小学生挤在一间屋子里,满头大汗痛哭流涕学唱《不忘阶级苦》:

我这不是在说吗,我还一直在想我那副鱼竿。

人家还说不是小校花的爸爸害的,是不是我爸害的哦?五弟在一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