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老三还小,才七岁半,还成天尿炕呢,大点再上学吧。

老保守,*他姥姥!他慢慢张开眼,坐起来说。

我爸这下有点急了,瞪着我说,“这还用问吗!”刚要再说什么忽又停住,夺回鱼饵又闻起来。我盯着他的嘴,盼着从那里蹦出几个字。他盯着鱼饵坚定地说,“这不明摆着嘛!”但眼神却变得犹豫起来。

是不像,不是一个人。

你担心的那些东西,不好买,买不到,不然我早动手做鱼线板了。

爸,做这么多鱼竿干吗,你不是做成好几副了吗?

脑袋?那眼睛呢?

那是一条有学问的鱼,这个都不懂。它是近视眼,不戴眼镜还不瞎眼啦!

那为啥咱们那一片住的人,好像个个都想把她,那个给吃了?

听见没有,老二?记着买葱啊!

姥姥正坐在床边上低头看鸡。她是打小在农村过来的,对鸡的这个那个一清二楚,能一听叫声就知道小鸡是冷还是热,是困还是饿,是生气还是高兴了。但她听我爸把小鸡的老祖宗都扯了出来,只好嘟嘟着嘴插不上话。我敢说,我打小就能记住许多外国鸡名,全是从我爸嘴上学来的。比如什么伊沙明星、爱巴依加、爱维茵、塔特姆,还有尼克、哈可、迪卡、海兰、海波罗什么的。我爸看着到处跑的小鸡忽然叫起来:

哎,那只祖代海赛克斯褐鸡跑哪儿溜达去啦?

是这只独眼龙吧?姥姥指着地上一只鸡问。

别看这只小鸡瞎了一只眼,可是个大人物呢!我爸跟我说,连姥姥看也不看一眼。

你咋买了只瞎眼鸡呢?我说。

要是两只眼都好好的,人家能卖给我吗?还不早嫁给别人了。

我爸说话总爱这样穷开心,又别有他意。不过他这句话倒提醒我,他说的那些有来头的外国鸡,没准都是些有啥毛病的家伙,只是一时还不容易看出来,指不定姥姥能看出来。

嘿,快看,这只没下嘴壳!姥姥叫道,但听不出是开心还是惊讶。

我果然看见一只小鸡是个豁豁嘴。

哼,都是明白人,要不是个豁豁嘴,我能买到这样的好鸡!我爸说。

我看出我爸有点生姥姥气了。他连说的几句话,多少都带着一些对姥姥的埋怨,可能是埋怨姥姥户口的事。他可能觉得户口老迁不来,除了怪楼下的户籍民警,当然也可以怪一怪姥姥。而姥姥不说我爸买的鸡好,老挑鸡的毛病,我爸好受不了。再看姥姥的脸色,也不乐意,走到床边自己一人坐着去了。我爸这才看着我补充说,“人家卖鸡的讲,到了秋天,咱们这些鸡都能变出好模样来。”

我爸的言词很有扇动性。他抓住每天吃饭的时机,一次次大吹鸡们的美好未来,迷惑了我们全家每个人。只是同样从他的言词里,我们听出那些在脚下蹦来蹦去的小鸡要比家里人重要得多,走路时都得小心为鸡们让道,这又挺让人灰心丧气。但鸡的叫声很快引起外面一些人的赞美,当然是说鸡长大了要下蛋那些好话,同时招来不少看热闹的小孩,其中也小校花。她先跟其他小孩一起来,我爸不准别的小孩靠近小鸡,只准她靠近摸一摸。几天后别的孩子不再来了,她自己一个人也敢来,我爸就让她钻进鸡群逗鸡玩。傻乎乎的小鸡让小校花变得像个小傻瓜,我爸倒挺满意,还叫我一起玩,我才不呢。我们男人想的是做一把好弹弓去打鸟,要不爬树上房去捉麻雀,去绿油油的稻田里逗蜻蜓,肯定也包括去野外钓鱼,都比玩破鸡强。又过了几天,她妈妈也跟着找来,先是看着女儿逗鸡,接着也加入进去,我妈少不了要陪着一起玩,都变得傻乎乎的。我爸一脸说不出的得意,几次说等鸡长大下了蛋,一定要小校花跟妈妈来家里好好吃上几顿。

刘老师抬起微微红的脸,问我爸没再去钓鱼了?

我爸坐在饭桌边翘着二郎腿,说避避风过一阵再去。

刘老师眼里闪出一种小孩才有的亮光,想说什么但没说,看了一眼埋头摸小鸡的我妈,自己也埋下头,面颊红得像着了火。我估计她可能觉得小鸡虽然好玩,但跟我爸去钓鱼没准更开心,也可能想起了被追问过的老保守。我觉着要是没有那个倒霉透顶的老保守,要是每次钓鱼不走那么远的路,说不定她真可以带上小校花跟我们一起去。那样的话才带劲,比逗破鸡棒十二倍。

不过,我爸养的鸡能让刘老师乐一乐,而不再掉眼泪,这是挺不错。

只是看着几人逗鸡玩的快活样子,我总要站到窗边去,有点担心楼下的户籍民警,怕他突然跑出看我们家窗口几眼,再很凶地喊叫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