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没花钱,是在路上捡的。

我看他们几个没事干就先找个旮旯对付着,等我想好了怎么锯再说。

这就是鱼呀?二哥说,一脸怪相。

我一辈子也没碰上过那么大的鱼,少说也有二十斤,我都看见鱼脸上戴的眼镜了,全因为你才跑啦!

谁说我不知道?我早看出来你没事就盯着她看,准是想操人家吧?

我爸嚷嚷的时候,朝斜上方扬脸瞪眼的姿势等于京戏中的一个亮相。那种情形下,家里人按规矩都守在窗前,好看他亮完相走人,否则他会扯开了嗓子喊叫,甚至冲回家,过足叫嚷的瘾才走,家里人特别怕他这两下子。而楼下住的小校花好像从不怕我爸,每次听到嚷叫声就会从家里跑出来,但不知是为了看笑话,还是被吓出来的。她一身穿得干干净净,瞪着又大又圆的眼睛看我爸又看我,才上小学一年级就像个骚娘们。每次我都想叫她滚回去,又不大敢,她爸爸是管户口的民警,有枪。而且她妈妈当过大哥、二哥的班主任,人又长得好看,经常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敲我家的门。

小校花的爸爸会不是一个人?

对,是两个人。

你不是在说相声吧?

说相声会像我这样绷着脸吗?你有所不知,咱们楼下那个小丫头,她爸爸真是两个人。

你是啥眼神呀?

上次在凤凰山我看走了眼,这次可看准了。

听不懂我爸说的,但我能看出来,斜对面那个老头并不算老,顶多就四十来岁,只是脸上风吹日晒,加上一顶破草帽压得很低,人就显老了。每到中午,会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提着小竹篮来给他送饭。饭一送到,老头话也不说只管吃,小男孩就帮着钓一会,钓鱼的手艺和动作跟老头简直就是一回事。一吃完饭,小男孩很快收拾好竹篮离去,老头又接着钓鱼。我爸看着那边听见我说:

爸,你管他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反正你过去问问他用啥钓的鱼,又不犯法。

是啊,我也挺犹豫。

你是怕一问他,问成了另一个人?

哪一个人?

你不是说小校花的爸爸是两个人吗?

你把我说糊涂了,要是斜对面那个也犯糊涂就好了。

他犯糊涂怎么就好呢?

那样他就认不出我来。

那你快去问哪。

我爸可能被我催得不耐烦,要不他自己也早就忍不住了。又过了一会,他绕着鱼塘边上的泥土小路,朝斜对面走了过去。天上有鸟飞过,附近没有人影,除了左面不远的红砖围墙里停着的一列列火车厢,鱼塘四周全是水田,更远的地方庄稼一望无边,村庄散落其间。我望见我爸已走到了斜对面那个老头身边,蹲了下去,可能在看淹在岸边水中的鱼笆笼里有多少鱼。不多时,他脸色阴沉回到我身边。

老头招啦?我问道。

问了好几次,老家伙不吐一字。

要是刚才我去问,要是他不说,我就把他的鱼饵偷一点回来。

我爸望着那个老头叹着气说,“这个老保守,钓鱼也保密!”话声里有一点伤心,有一点不甘心,又有一点挖苦的味道。

爸,老头叫老保守?

钓鱼也保密,不叫老保守叫啥?

你好像有点认识老保守?

我爸点点头,接着又摇头。

你倒底认不认识他嘛?

你问这个干嘛?

我听出我爸有些不痛快了,闭嘴不再开腔。我爸一直愣愣地望着斜对面,过了好一会又说,“三儿子,我回去以后,也要做一个老保守那样的折叠椅。”刚说完,对面的老保守忽然左右开弓,双手各提起一根竿,两条不小的鱼立即被拉出水面,朝他面前蹦跳着而去,我爸和我一时间都看花了眼。他压低声音说:

姥姥,太不像话!

你骂姥姥?

可不是,姥姥的。

你看花眼了,那是老保守不是姥姥,姥姥在家做饭哪。

太阳直晃我眼睛,瞧瞧咱们的浮漂是不是在动?

你又看花眼了,没动。

姥姥,咱们的钩真扔进水缸里了。

爸,你看小校花她妈妈的时候,没看花眼吧?

啥?你突然提这个干吗?

我想问问,你说怪不怪,要是一个窗帘好好的,就没人去看上面的花呀草呀。

花草有啥好看的。

最怪的是,窗帘上要是有个小洞,就会有人半夜里争着去看。

你想说啥?我怎么没听明白?

还不明白呀?要是从窗帘上的小洞能看见小校花把橡筋藏哪儿了,别提多棒了。

别说话,快看看老保守想干啥!

那还看不出来呀,他要往鱼塘里撒尿。

不对,你看他在往外掏啥东西。

在掏鸡鸡呀。

不对,贼头贼脑地,你看花眼了。

错不了,他要不那样贼头贼脑,就得尿到裤子上。

不好,掏出来的是真家伙,好像是枪!

那还用说,水枪。

别逗了,快看,真是枪!

我爸小声叫着,不再理我,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犯傻。我把大草帽扬了扬,抬头看看对面,两眼也起直来。了不起的老保守,往日掏尿尿的家伙都背对着这边,今天却面对着我们埋头躬腰,把掏出来的家伙哗啦哗啦地拉了几下,然后又插回腰间。看清楚那是一把真枪后,他慢条斯理收了竿,提着钓鱼东西朝我们这边走来,我爸忙拉着我溜下岸,为老保守让道。但老保守经过时竟停下来,把他钓剩下的一小块鱼饵给了我爸。给东西时仍斜戴着草帽,遮着双眼,一句话没说。等对方走远了,我爸才拿着那块面团一样的鱼饵看了又看,捏了又捏,闻了又闻,着了魔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