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晚上,在熟识他的人眼里千杯不醉的大雄把自己灌醉了。他不停地给自己灌着酒像灌溉干旱的土地一样,同时他又清晰地为我们讲述着一生都不会淡忘的故事。

大雄是省棒球队的运动员。在他上初二时,因为将一块石头准确无误地扔到了一个高年级同学头上而被来学校挑选运动员的棒球队教练看中,从而开始了他的运动员生涯。那个被他打破头的高年级同学是全校闻名的坏蛋,经常肆无忌惮地欺负比他弱小的同学。那次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因为抢了一支冰棍而被人打破自己那颗狡猾的脑袋。他抢了大雄刚买到手的冰棍后,飞快地向操场跑去。一边跑一边还伸出夏天炎热的舌头贪婪地添着手中的冰棍。气急败坏的大雄毫不犹豫地捡起地上的石头,扔向已经跑出三十米远的那颗脑袋。随后大雄就被带进了校长办公室,在校长的赞扬和鼓励中离开了学校,正式走上了棒球运动员的工作岗位。那个被敲破脑袋的家伙从此之后也改邪归正地成了一名乖学生。

“我到现在都忘不了!”

化学老师用他那双因饮酒过度而泛着血红的眼睛盯着我一言不。让我惊奇不已的是他的眼睛始终都没有眨一下。在这漫长的数十分钟里,他目光中的杀气越聚越浓了。传说他曾经用冷峻的血色目光严重杀伤过七位女生和两位男生。那九位曾在他课上睡觉的兄弟姐妹从此不敢再与任何人有目光接触,看人的眼神总是躲躲闪闪,神情恍惚得让人看了心痛不已。

对于这次向往已久的旅行,我们做了详细的计划安排。我们目的明确地在西宁市游来逛去。走在高低不平的马路上时我们现这座城市更像是一个小镇。在朱丽的催促声中我们又很快坐上了开往塔尔寺的汽车。尘土飞扬的汽车一直行驶在乡间的土路上,车窗外的景色不停地变幻着单调而鲜艳的色彩。当汽车驶过一个叫巴多的地方时,我被窗外连绵的麦田感动的热泪盈眶。大片大片的麦子随风摇曳着,即将成熟的麦子显得喜悦而沉重。我突然想起了那个叫麦地的酒吧和它穿着褪了色的格子衬衫的老板。麦田的尽头有一排排高大的白杨树在照看着这些麦子。白杨树将麦子和其他作物一分为二,他们显得孤独而高贵。

“那群年轻人多好啊!”

“你个猪腿,我看你才疯了呢!人家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这位在夕阳的照耀下从铁轨中间爬起来的朋友,摇摇晃晃地回到宿舍看到了正焦急等待的队友和教练。

伙伴们一个拉着一个从高高的墙头返回了地面。他们抬头望着仍骑在墙头的大雄说:

蚊子冷峻地对我们说。

此后每当我再想起那时的情形,仍然会暗自欣喜一番。我很尊敬我的化学老师,但那件事的确给他造成了伤害。向来都是战无不胜的他栽在我的手里,这件事情自然在学校里传开了,他也像是退隐江湖一般没有再杀伤过谁。据后来的师弟师妹们说在他的课堂睡觉,他也只是很含蓄地以提高讲课音量的方式来叫醒他们。我很清晰地记得当时下课铃一响,化学老师立刻收住了声音,有些沮丧地低头收拾着讲义,动作无力而匆忙。班里的同学都在手舞足蹈地嗷嗷乱叫。很显然他们是在为化学老师的失败和沮丧兴奋不已。那一刻,我已经隐隐感到自己的行为给这位在讲台上驰骋了近二十年的老师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看着化学老师第一次如此沮丧地走我有些后悔自己的行为了。

在我热泪盈眶的时候,脑海里又出现了海子的诗句。他说:

当蚊子他们头也不回地进入大学之后,谁也没有再去过麦地酒吧看看这位将上唇的胡须修剪得很精致的朋友。在我最后一次走进那间陪伴我们走过高考的酒吧,再一次见到他时,油然而生的伤感让我哽咽起来,泪水在眼眶里蠢蠢欲动。

我这位有着男孩子性格的朋友,在我刚认识她的时候真想踹她两脚。

大雄的故事讲完之后,我们都随之陷入了气氛悲伤的沉默。

“你怎么下去啊!”

“老师小心!球来了!”

健康的麦子

让我欣喜的是大雄并没有忘记那里。他告诉我酒吧老板成了他最要好的朋友之一。两个沉默寡言的人不用语言交流便开始了他们天长地久的友谊。这让我想到了抱着马脖子痛哭流涕的尼采。他当时在喊:

我面红耳赤地看着这个揭我短的家伙,真想施舍她两脚。但她单纯且又带着傻气的笑容让我只能坦然接受眼前的事实。

最后,大雄将自己灌醉睡在了酒吧的沙上。我们看着眼泪从他紧闭的眼睛里流出,谁都不敢再说什么了。穿着褪了色格子衬衫的酒吧老板取出毯子盖在大雄的身上。他开始一盏盏地熄灭酒吧里的灯。我们也一个个地从酒吧出来,在伸手可及的悲伤中不欢而散了。

说着,他猛吸了一口气,勇敢地跳了下去。

这时,我的朋友毫不犹豫地检起滚到脚边的饭盆,向着他喜爱和敬佩的英语老师小跑过去。在此之前,这位老师曾无数次地给予此刻脸上正带着歉意笑容的蚊子以宽容。我这位朋友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次他依然会得到英语老师的饶恕。当蚊子拿着饭盆站在脸上依然挂着笑容的老师面前时,我这位天真的朋友显然没看出来那笑容已经像面具一样生硬地扣在他喜爱的英语老师的脸上了。

我们在塔尔寺庄严而神秘的建筑群里决定要干些有意义的事情来让自己觉得不虚此行。无处不在的食品袋和饮料瓶让这个以红色和金黄色为主的寺庙凭添了不少令人厌恶的颜色。我们几个每人提着一个空袋子开始边参观边捡拾色彩亮丽的垃圾。渐渐地我的兴趣转移到捡拾垃圾的工作上来了。穿着红袍的僧侣冲我点头微笑,我给他们晃晃手中的垃圾。蚊子和蒋小楠怕对方会走丢似的牵着手,他们现垃圾时就会兴奋地喊朱丽,叫她过来收拾。仿佛这些垃圾是专门为朱丽捡拾的一样。我们从山脚一直捡到山顶,现这些和游人一样多的垃圾根本捡拾不完。一位母亲领着自己戴红领巾的女儿在四处游览。当她们从我身旁经过时,我听到这位母亲对女儿说:

我在那个夜晚亲眼目睹了大雄内心深处的痛苦和愧疚。他泪水汪汪地低着头,一颗透明清亮的鼻涕像挂在丝线上的蜘蛛一样划进了他的酒杯。随后他将这些改变他性格的痛苦一饮而尽。在这之后我每喝下一杯酒,仿佛都能感受到他内心那种使自己苦不堪言的痛苦。

对美好事物有着执著向往的朱丽并没有立刻放弃对男孩的追求。尽管追求的目的很单纯,但那位学习成绩优异的男孩依然对朱丽摇着自己充满知识的脑袋。在经历了数十次的失败之后,我这位胆大包天的朋友打算教训一下这个身体像穿在身上的白衬衫一样单薄的男孩,来平衡自己遭受初恋挫折的心理。而这个傻头傻脑的穿着白衬衫的男孩,也不得不接受一个令他极度委屈的耳光。

当时只有初中文化程度的蚊子在彻底否定了自己曾喜爱的英语老师之后,留下了他咬着香烟打篮球的美好印象。进入高中之后的蚊子,以同样的方式咬着香烟在篮球场上让自己的长飘扬。

他的伙伴们将耳朵贴在墙上还是听不到有任何响动。他们开始为大雄担心起来。大雄的小伙伴们以为自己的领摔死在了院子里,都开始带着哭腔焦急地喊大雄的名字,说:

所有在场的人都没有预料到,那位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的英语老师,竟然像个小女人一样以极快的度在我朋友的小腿上连续踢了几脚,之后便拿着饭盆气急败坏地走了。

“志愿者就是干活不要钱的人。”

“那种老师毕竟是个另类啊!现在肯定没有了,你放心吧。”

对我的朋友摇了很多次头的男孩满脸的紧张与疑惑,他不知所措地看着露出可爱笑容的朱丽忘记了再摇一次头。

直到蚊子在告诉我有人要打他时,我才相信了他对那些女生的不屑一顾真的而不是在装冷酷。那天他急匆匆地找到我,要我帮他找二三十个兄弟。我故意不紧不慢的说:

“我正在折大红花呢!”

“我当时真想找个洞钻进去!”

我不知道那间酒吧平时是如何经营的。但每到周六晚上,那个留着小胡子并且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的老板必定放着恩雅或班得瑞的音乐等我们。

酒吧里充盈着淡淡的蓝色灯光。班得瑞的音乐仿佛让我们置身于森林深处。我们几个都深深地坐在极富弹性的藤椅里,故意晃悠着使它出舒缓的咯吱声,烛台静止般在燃烧。我们时而交谈时而沉默。

直到现在,那个依旧留着小胡子的酒吧老板依然会在周六的夜晚放着已重复了无数遍的音乐等我们。不管我们是否会如约而至。当然,他已经和我们几个建立起了一种可以感觉得到的纯洁友谊。

我和大雄、朱丽习惯喝金黄河,蚊子则独自享用他的嘉士伯。蒋小楠只要给她能喝的她都喝。殷雅每次都要一杯那种奇苦无比的苦丁茶,看着茶叶缓缓在水中舒展,一晚上也喝不了几口。我们都批判她是严重奢侈的小资情调。那玩意儿一杯好几十块,心疼的我们几个把相对廉价的啤酒当凉水猛往嘴里灌。

殷雅微微笑了笑。在我的记忆里,她微笑的时候并不多。她总是带着无限的忧伤来表现出一种平静。这种平静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特别让人怜悯。

“小说我昨晚看完了。我支持你,不管什么时候。”

她停顿了片刻,压了压眼眶里的眼泪。接着说:

“你的小说我不敢妄加评论。让评委们去说吧!你再看看有没有要修改的地方,改好了我帮你誊抄一遍啊!”

就这样我把那两篇小说让殷雅誊抄好寄去了上海。之后我便把这件事情淡忘了,又和大家一样投入了紧张的复习之中。

蚊子寄去参加“新概念”的作品我们谁也没有看到。听说他只是拿给语文老师看了看。他说那些评委只要有一个是伯乐,他就能去上海参加复赛。他趴在自己那张贴有“复旦”两个大字的课桌上不屑一顾地说:

“听天由命去吧!”

就在这一年熬到十二月份的时候,我突然有种异常强烈的感觉,对“新概念”这三个字感到格外亲切,感觉自己肯定是进入复赛。那种强烈的预感我从未体验过,有一个晚上我竟然兴奋地彻夜难眠。

之后我便在强烈的预感所带来的欣喜与不安之中焦急地等待着。而其他人似乎早已将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直到我在第二年一月底看到“新概念”又让一批人声名雀起之后,我才彻底对“新概念”死心了。那种折磨了我两个月的强烈预感也很自然地消失了。

二月的一天,当我在自己的信箱里现一封来自上海的挂号信时,我顿时颤抖起来,当我像个帕金森症患者一样颤抖着撕开信封,当看到是“新概念”的复赛通知后,我情不自禁地失声痛哭起来。

信中让我于一月十四日到上海某地参加复赛,可我却在二月十四日这一天收到了通知。

我站在信箱前失声痛哭,泪流满面。当负责分信件的大妈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心中充满了仇恨,可我却说不出话来。我怒视着他她依然在痛哭流涕。最后,那位受惊过度的大妈颤颤巍巍地走开了。我看到她走的时候伤心不已。

我敢肯定在这之前,再没有比这次更让我难以承受的打击了。让我始终无法相信的是这两个日期的巧合。一月十四日举行复赛,我却在二月十四日收到复赛通知。简直是个天大的玩笑。就是这个玩笑让我把许多年的眼泪为之流尽了。

哭着回到家之后,我打电话给我的语文老师。语无伦次地哭着说我今天收到“新概念”的复赛通知了。那种前所未有的伤心让我要将一句话颠三倒四地重复好几遍才能表达清楚我的意思。

在此后每当我回想起那时的语无伦次,我都感到无限美好。同时,那份伤痛和遗憾也成了我内心挥之不去的阴云。

当殷雅听到我收到迟来的复赛通知时,她先是笑过,又开始哭了。我在电话里听到了她惊喜的笑声和伤心的哭泣。我仍然语无伦次地说:

“哭……你不要啊!”

她在电话的另一端对我说:

“你也不要哭了,我们都为你感到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