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冷空气再次降临,天上纷纷扬扬地飘起雪,一点一点的将大地染白,银妆素裹的树木伫立在道旁,构成了一道道亮丽的风景线。

叶丹兴致勃勃地踏着雪,看着自己的脚步一个个印在洁白的雪地上,突然对自己的人生有了一种感悟。叶丹这两天很忙,她必须在一个星期内将全公司人员的名单汇总并上报。一千多个人,十几个下属单位,这是一个很庞大的机构,叶丹却要在短短一个星期之内就把所有人员都调查清楚并汇总上报,这让叶丹颇有点不堪重负、压力重重的感觉。叶丹似乎从老赵那里听到了一点风声,知道了一点内幕,那就是他们天鸿运输公司就要改制了。所以,上级领导才会这么着急地催她把名单尽早汇总出来。

老赵是两天前和叶丹提起这件事的。当时,老赵有点心事重重地点起一根烟,并深吸一口后,才对叶丹说,小丹啊,看来师傅我是要提早退休喽!叶丹心里一惊,不明白老赵的话是什么意思?老赵是叶丹的师傅,叶丹大学一毕业就分配到这天鸿运输公司的人力资源科干起了人事工作。而老赵便从叶丹参加工作的第一天起就开始手把手地教她了。师徒俩的感情很深厚,在叶丹的印象中,老赵就是个和蔼的长者,是个爽朗的老人。可现在,老赵突然这么面色沉重,满脸憔悴地长叹一声,不由不让叶丹感到吃惊。

老赵大口地抽着烟,继续说,可能公司里象我这样年纪的人都要提早内退了,我看公司这次改制确实是要大刀阔斧喽。

叶丹皱着眉问,天鸿要改制了,怎么改啊?

老赵苦笑了一下说,很简单,人员裁减5o%,资产全部重新清算折合成股份,重新进行分配认购,估计也只有他们领导层才有资格认购吧。

叶丹连连摇头,表示不解说,为什么他们领导可以认购,而我们职工就不能认购呢?

老赵笑了,说,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会不懂?改制是为了谁改,这不都是明摆着的事吗!只有处级以上干部才可以进行股份的认购,那就意味着天鸿就要这么被他们给瓜分了。从此以后,他们便可以心安理得、现现成成地拿着干股,每月每月等着分红就是了。

叶丹忙问,那我们这些职工呢?

老赵沉吟了半响,才道,我们这些职工还能怎样,还不是定岗定编定酬。我想这么一改啊,在职的员工便不要再想每月会多出什么奖金,因为你每个月的薪酬都是被固定的,你每个月再辛苦,也只能固定地拿那么点钱。

叶丹有点愤愤不平地怒斥了一声,太不公平了!

公平?什么叫公平?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绝对的公平!老赵最后的感叹,让叶丹的心仿佛沉入了水底,只感到一阵阵的窒息。有时,她觉得她所生活的这个社会似乎已变成了一圈圈的关系墙,人处在这一圈圈的关系墙中,只能象困兽一样四处游走。你必须抗争,你必须奋斗,你必须找到一堵属于自己的关系墙,并从墙内突围而出。所以,有时你就会觉得自己活得很累,甚至有时会觉得自己活得很没尊严。叶丹以前是个很高傲的人,而且是从骨子里透出的傲。可自从进了天鸿以后,叶丹就觉得自己逐渐被磨平了,似乎无形中有一把小挫刀正在慢慢地挫着她的每一根骨头,并把这骨头慢慢挫成一把把碎末。而叶丹便也在这种慢慢的挫折中被磨成了一副软骨头。至少,叶丹觉得自己的那点锐气早已是被挫到爪哇国去了。

叶丹忙汇总名单一直忙到夕阳西下,这才匆匆往家赶。其实,叶丹的家并不在越城,而是在越城下面的云县,她在越城住的是单位公寓。云县离越城有一百多公里,坐车大概要一个多小时。叶丹的父母都是云县中学的老师,他们希望叶丹来接他们的班,也当个人民教师。可叶丹却偏偏对当老师不感兴趣,反是在高考后报了人力资源管理这个专业。叶丹的父亲表示不解,问她,小丹啊,为什么要选这个专业,你对这个专业很感兴趣么?叶丹非常坚定地点头说,当然感兴趣,不感兴趣我何必报这个专业呢?再说了,二十一世纪是以人为本的世纪,研究人类的课题必将成为重中之重。所以,我决定了,我要以我毕生的精力来探索,探求出一条和谐社会所应有的共同之道。叶丹的父亲很是诧异,他端着自己的老花眼镜,连连打量自己面前的这个闺女说,你这个小脑袋瓜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呀!尽是些希奇古怪的东西!叶丹撒着娇笑着说,爸——,这就叫创意,你不懂的。

叶丹的父亲是个很民主的人,于是便不再说什么,便让叶丹报了她自己心仪的专业。走自己喜欢走的路,这也是叶丹父亲的人生格言之一。后来,叶丹的父亲在叶丹毕业后通过一点老朋友的关系把叶丹分配到了市里,并分配进了天鸿运输公司。当时的形势是,交通部门是个好单位,是个肥缺,人人都削尖脑袋想往交通部门里钻。天鸿运输公司虽只是越城交通局下属的一个企业,但天鸿运输有限公司的效益却一直不错,一直是他们交通部门的创利大户。可不知怎么,几年前天鸿运输公司的效益突然间开始一落千丈。这其中,固然有私家车增多和个体运输户增多造成竞争压力增大的因素,而更大的可能性则是天鸿运输公司的经营管理出了大问题。一个企业的管理出了问题,那这个企业的效益还怎么能好呢?为这事,交通局的主管领导没少跑过天鸿。可天鸿的老总范利群却说,这是大势所趋啊,国有运输企业经营举步唯艰那是形势所逼,而不是我们的管理有什么问题。我们一直都是这么管理的,为什么我们以前就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而偏偏现在就要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呢?毋庸置疑,这是形势变化所造成的新困难。

交通局的任审言任局长很不以为然,说,照你这么说,我们国家的交通事业都是不进反退喽?可为什么那些个体运输户的经营却越搞越红火,越搞越有声有色呢?

范利群只得迂回着说,船小好掉头,你看看我们天鸿,十几个下属单位,一千来号人,又有那么多的离退休职工,这包袱得有多大啊!

任审言听出了点意味说,你是不是想改变一下现状啊?

范利群干脆也不来遮遮掩掩了,说,市里这次不是要拿十几个企业出来改制么,我们天鸿也想申请一个名额。

任审言有些默然,许久才道,市里搞的这批改制可是私有化,是完全的资产清算拍卖,你也想这么搞?

范利群忙申辩道,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想激活一下机制,只想通过改革来使我们天鸿重焕活力。我看,大锅饭机制在现在这个社会形势下最终只能是造成无米下炊的局面。

任审言迟疑着说,你这话也有一定的道理,可国有企业不是说改就能改的,而且怎么改也是个问题。这还需要回去和局党组好好探讨一下,才能定夺。

范利群便道,不管怎么说,我就是这个态度,而且这个态度也是我们天鸿全体党组成员的态度,是我们天鸿全体管理干部在反复开会、反复研究后定出的最终方案。具体书面报告我们也已修订出来了,这两天就给你送过去。

任审言看着对面态度决然的范利群说,那好吧,你们的方案我会仔细审核的。而且,我还会找你们所有的管理干部一个个了解情况,看看他们的意见是不是和你一致。

范利群忙拍着胸脯说,任局长,你尽管问,我范利群决无半句假话,这绝对是我们天鸿全体干部员工的共同心愿。

任审言说那就好,还说老范啊,我也是天鸿里出来的人,也是老汽车站的人,我打心底里不愿天鸿就这么垮掉。只要是对天鸿有利的事我就支持,只要是对天鸿有害的事我就反对!

范利群忙作感动状说,老任啊,你的心思我懂,难道我就不愿天鸿好起来吗?我也心焦啊,可我们现在的这副机制确实是太僵化了,是到该改革的时候了,再这么死气沉沉的混下去,那也是绝不会有什么好前途的!

任审言顿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范利群的话到底对不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