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诧异的看她一眼,哪有女孩儿厚颜问这样问题的。

一出门,胤祥就现墨涵骑术不精,力量也不够,控不住马,胤祯也讥笑她的笨拙,二人自告奋勇要传授她技艺。可这师傅们是不得其法,学生又心不在焉,除了在农家买来西瓜胡啃,竟只有一个收获,墨涵中暑了!等她醒来,却已是在行进的马车上躺着,也不知睡了多久,只觉腹中空空。挑帘一看,已是黄昏,也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了。胤禛骑着马就在车旁,见墨涵醒了,也不管她是否乐意,就上了车。车里有个布包,他打开取出个炖盅,递给墨涵。墨涵一看,是粥,面上还浮着些碎冰,用鼻子闻闻,有荷叶的清香,还有别的什么药材,还想再闻一下,他却说:“不知道用舌头尝么?倒学狗用鼻子闻。”

“胤祯,你师傅都宣讲了什么啊?”

“墨涵,你斗不赢四哥的,他罚我都是铁石心肠,比皇阿玛还要厉害。”胤祯说到胤禛就不满。

“是温泉么?”墨涵问。

他其实五官很清秀,就输在两个脸颊的肉略多了些,墨涵冲他一笑:“十阿哥,你要吃得下,我一口不吃就是了。”

“父子是天生的仇人,但父子争斗中最难过的不就是既为人妻又为人母的那个么?”不管历史结局怎样,有机会一定要劝劝太子,那样,仁孝皇后泉下有知也会心安吧。

胤禩忍不住要把那海棠含进口里,墨涵却突然挣脱他的怀抱,去看他费心布置在海棠树周围的十余个烛台,真是不解风情。墨涵用烛台摆出个心形,又去看那五棵有四米多高的西府海棠,她蹦跳起来去够那低矮的枝桠,碰不到又去摇晃碗口粗的树干,多动症患者的症状。胤禩无奈的摇摇头,有墨涵这样的折腾,不烧红烛,花也是无法入睡的。她闹够了,又把胤禩拉到树下,让他坐在草地上,嬉笑着说:“我给你面子,权且当你是美人了,醉卧美人膝。”说完就躺到草地上,把头枕在了胤禩的腿上,任由那海棠花瓣飘撒在脸上。透过花雨和枝叶,隐约能见到漫天的繁星,“有一说是人死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看着他生前爱的人。可我不喜欢那样,隔得那么远,摸不到触不到的。还有个人说女孩是花神,我要死了就去做这海棠的花神,每年都是暖和的四、五月嫣然顾盼于枝头。到那时,你可要好好给我写篇祭文,伤心的哭一场,再每年花开时节都来看这落英缤纷的美景。”

两个人看着墨涵异口同声道:“你就是那个会在水里变戏法的恩古伦格格?”墨涵想起漫画里因恼羞成怒脸上划三条扛的美眉,还是很无奈的点头。

墨涵跳下车,避开了胤礽要扶她的手,也不知道该行什么礼,该怎么称呼他,觉得跪下总是不会错的,双膝一弯就往下跪。谁知胤礽却一把扶住她的胳膊,让她站直了,说:“出门一趟居然还学着规矩了。没事,八弟不是外人,你也不用行这些虚礼,赶明儿人前记住照着做就是了。”说着胤礽又拉着她前后看了看:“一个人在外都吃什么了,怎么瘦了些?那马都是随便骑的么,你不是答应过我么?表哥答应你,等忙过这阵子,一定好好教你骑射。”墨涵知道了该叫他表哥,胆子也放大了点,抬头正视着他的眼睛,那眼睛是清澈灵动的,那目光里没有一丝杂念,她一下子就心宽了,这就是个单纯的哥哥,而且是个把她当个宝贝的哥哥。墨涵总算把绷紧的弦松了,这里还是不错,有个喜欢自己的胤禩,还有个疼爱自己的胤礽,当然自己突然变漂亮了还是值得庆幸的事。以前以为不化妆就叫素面朝天,后来才知道这话原来特指的是容貌美得可以见天的,象自己那种平庸的长相若是不拾掇就出门是不能叫素面朝天的,应该叫天可怜见!

“回八爷的话,太子爷安好。八爷若是回京,就准奴才护送着一道回吧。”在墨涵看来沃和讷是要做个顺水人情讨好胤禩,却不知道这个恩古伦格格的刁蛮、任性在宫里出名的,都知道她是仁孝皇后胞弟的独女,因自幼父母双亡,便由祖母带大。仁孝皇后乃是一等公索尼长子噶布喇长女,而才薨逝的平妃则是次女。索尼去世后这一家的荣宠都离不开仁孝皇后,因此这位祖母大人——噶布喇遗孀、皇后生母、太子外祖母,在家里是绝对的权威。想这本该沾光的都去了,反倒是隔了一层的索额图讨了巧,他也小事上尽量让着寡嫂,对侄孙女也是能不管则不管,毕竟太子得空出宫就过来看这祖孙俩。太子心疼表妹恩古伦格格的事胤禩早就听说过,只是墨涵这个汉名是胤礽给取的,他自是不知。沃和讷跟着胤礽去偷偷带墨涵玩了几次,早就见识了这位比宫里公主更加威风、骄横的格格,除了太子是谁也管不住。他心里盘算着自己是招惹不起她的,要想安然护她回京给太子交差是困难重重,现正好送上门来的八爷可以帮着担待些,格格或许看太子的面子会听八爷的话。胤禩自然猜到沃和讷的算计,反而假意感谢道:“你原是二哥身边得力的人,此番就辛苦了。”

“我说几件事物,你来联想和它们共同关联的是什么?”

海东青,墨涵立刻想到那有名的死鹰事件,对那鹰的向往顿失,好端端的鹰也被人用来布局,实在可恨。

“涵儿,我在想,你应该不是旗人。旗人家的女儿不是你这个样子。但你又不曾缠足,我都很困惑。”

说完,她转身得意的去了,留下竹心被训诫:“吃完饭赶路!有这样好笑么?”

“你可有十八岁?”他个子高高,又一脸老成,墨涵倒猜不出。

“是送给你的情人了吧!”她却厚颜无耻的打探。

“你不记得我了?”墨涵把棉袍的衣领翻下来,露出一张笑脸,“昨天,孔喜那里,你送我去的!”

翻身坐起来,睁开惺松的眼,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面,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面前,老天,昨天明明在家没出门啊!这样的梦得奇特,她揉揉眼睛,再看,那男人还是好奇的看着她。

这太后儿时也是在草原上无拘无束惯了的,见墨涵此刻被打得血色全无,还这样傲气十足,心里竟是喜欢得很,刚才的气全消了:“那你方才怎么不辩白,此时才说?”

“太后既已带了寿棍而来,墨涵岂敢让您白走一遭。不管事出何因,毕竟与墨涵相关才令太后动怒,若是这顿板子能令太后消气,墨涵自是受得。而且,先前墨涵若着力自辩,就无法求太后赏一个恩典。”墨涵心想我绝不能白挨了这顿板子。

“胆子还不小,你要哀家赏你什么?”

“孔子论孝有云,‘生,事之以礼;死,祭之以礼。’墨涵本以为太子妃不明此理,可今日见其在太后跟前至孝为先,进退有度,方知她原是知道的,还请太后为赫舍里家主持公道,治太子妃不孝之罪。”墨涵说完,连磕三个头,竟伏地不起。

谁也没料到墨涵会说这些,太子妃自从胤礽进门就躲到后边,这会儿连忙出来跪到太后面前。太后很是为难,一时竟不知怎么决断。众人都愣住,却听中年男人不容置疑的声音传来:“怎样罚太子妃你才满意啊?”

“也打二十板子,罚抄《孝经》千遍。”墨涵晕在地上,没分清是谁问话就贸然回答,她只集中精神不令自己倒下,根本没留意除了太后旁的人全都跪在了地上。

“你若背出《孝经》,朕就给你赫舍里家主持这个公道。”一双用金线绣着飞龙的明黄色靴子就在墨涵眼前,“你说是为了太后解气才挨板子,这话听着倒新鲜。若背不出来,你就抄写千遍吧。”

墨涵当然知道这说话的正是传说中的老康,背个书对墨涵来说是小儿科,只要此刻不叫她默写,太多繁体字会出错,于是放大胆子,又掐掐自己的人中,朗声道:“万岁爷一言九鼎,墨涵代赫舍里家谢恩了。”接着从“开宗明义章第一”一口气背到“生事爱敬,死事哀戚,生民之本尽矣,死生之义备矣,孝子之事亲终矣。”两千多字,竟是一字不差,但话音一落,整个人就瘫在地上,人事不省。

墨涵醒转时,房里已经点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只觉口干。估计是上了药膏了,下半身倒不觉得那么痛了,趴在个贵妃塌上,身旁竟是哭肿了眼睛的胤祯。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你还小,驮不动碑,我还得等好多年呢!”

“胤祥也说你没事,刚才也守着呢。但怕人多,热气熏着你。你把我们都吓坏了。”

这伤还没好的人,嘴里还是无所顾忌,总把胤祯当小孩子逗:“他没你良心好,我不嫁他,嫁你得了。快说说,太子妃挨打没有?”

“皇阿玛说她只求情不辩白,说明你所言非虚,还真打了二十板子,只是太监不敢动真格儿,伤得没有你重。”

墨涵乐得忘了痛,刚一动弹,才觉不妙,连忙又乖乖趴下:“太好了。我的板子算是没白挨了。睚眦必报虽是小人行径,但非要如此心里才畅快。我这是在哪儿?”

“这本是我的屋子,皇阿玛不让你呆在太子那儿。晚上我去和四哥、胤祥住西厢。”

“给我端杯水过来。”胤祯听话的跑到外间去倒水。墨涵扭扭脖子,又把头偏向内侧,嘴还不停的说,似乎今日不是挨打而是领赏一般得意:“胤祯,所以说,多读书是没有错的。你当我平日里引章据典是瞎蒙的么?还好会背诵《孝经》。你和胤祥太不用功了,不是我作假糊弄你们那个煞神一样的四哥,写酸你们的手。”水递到嘴边,她才消停,这水中还化着一剂药丸,墨涵用手撑着上半身,就着杯子喝,只品得出冰片的味道。喝了一半,就用手推开杯子,可杯子还是送到唇边,把药往嘴里灌。

“把药喝干净!”竟是胤禛,墨涵扭头一见他铁青的脸,嘴里的药还好忍住没喷到他脸上,却把自己呛得快背气,又是拍胸,又是抓喉,好不容易缓过劲,胤禛还把那茶杯递过来,墨涵倒是乖乖的一口气喝完。

“胤祯,你去把胤祥找回来,今日就寝前把《劝学》写上十遍,明日来给我说说,墨涵怎么帮的你们。”胤祯嘟着嘴答应着,埋怨的看了墨涵一眼才离去。

墨涵连忙要转向床内侧,装着睡觉,却又痛得呲牙。

“煞神有话问你,好好听着。”看来他是一直在外间,什么都听见了,“在汤泉给你的教训看来还不够深刻,那张嘴竟是管不住了。皇上当真是为了你背出《孝经》才打太子妃么?只因她自封妃以来,太过招摇,长此以往必给太子惹祸。只因有太后护她,旁人不敢招惹她,今日有你一闹,皇阿玛是借机给她立规矩。若是你今后还这样信口胡说,也成了太子的祸端,皇阿玛绝不会留你。”

墨涵知道他是为自己好,可是依旧嘴硬:“我哪里就是胡说了,哪一样不是有根据的。你来的时候没看见,非要我当众给太子妃赔礼,我又没错,绝不卑躬屈膝。”

“又是气节二字,是不是?你当日问我,项羽、刘邦,选哪一个。我告诉你,有些事不是由得我们去选,只能做好自己的本分,由上天来选。”

墨涵奇怪的看着他,上天选,他说的竟不是由他的皇阿玛来选。本分,这个本分的界线又是什么呢?

“山涧落到河床的岩石是有棱有角的,可是被河水积年累月的冲刷,慢慢就失去了它的棱角,变成了鹅卵石,变得圆滑。我不想做鹅卵石。”墨涵的声音竟是哀怨的。

胤禛本来还要训诫她,可终是不忍,像看稀有物种一样的看着墨涵,就像看见了十岁前在额娘孝懿皇后呵护下任性的自己,不会掩饰喜怒哀乐,不会屈从附和,可额娘去世后,时间、环境改变了这些,如今的胤禛已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了。而眼前的墨涵,古往今来的故事说得头头是道,可遇事却迷糊得紧:“你知晓那么多大道理,为什么偏偏只信这一样?先保住命,才有实现你愿望的可能。”见她迷惘的看着自己,他忍不住直言道,“当你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去改变周遭的环境时,只有去改变自己适应环境。你是个有慧根的人,不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何苦要为难自己?”

“我就是不想为难自己去做不愿意做的事!”墨涵忽然撑起身子吼一声,谁知一动弹,牵扯了伤口,不免痛得呲牙。

胤禛上前抱着她重新躺好,放柔声音:“先睡吧,我叫宫女在门口守着,今日还进不得食,痛的话也忍着,千万抓挠不得。有什么等你好了再说。”

他转身往门外走去,却听墨涵在身后幽幽的说:“胤禛,失掉气节,我宁愿去死。”

伤处又痒又痛,墨涵睡到半夜难受得醒了,眼前却是胤禩温柔的笑脸。墨涵连忙揉揉眼睛,有些不相信自己,等确信不是做梦时,忍了多日的思念夹杂着委屈、埋怨跟着泪水涌了出来。胤禩原是坐在脚踏上的,此时连忙坐到床沿,让墨涵把头枕在他腿上,一边给她擦拭泪水,一边轻声安慰:“好了,没事了,是我不好,没护着你。”

墨涵攥紧粉拳打他,泪水还是不断:“你当然不好,谁叫你丢下我去了五台山,音信也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别的人骑马去了。太后打我,你也不管,你现在还来做什么,也来看我笑话么?”

胤禩心疼的看着墨涵,也不同她分辩,只抚摸着她的后背,等她慢慢平复情绪。墨涵哭够了,也知道刚才说的全是欲加之罪,也不再言语,只拉着他的手就觉得心情异常宁静,二人就这样无声的十指痴缠,静坐到天明。任谁千言万语,却原来都不及他的绕指柔。

更多章节灵素博客b1ogsinattzhu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