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此刻要让别人触摸到属于她的秘密和与秘密密切相关的事情,纵然那个别人是和她亲如姐妹的大姐,纵然大姐马上要说的就是她曾经固执地追求的真相,季清还是本能地犹豫着甚至抵触着。良久,她把玩着手中杯子,出神地看着那几朵菊花以几近静止的姿态在水中悬着,水色澄清透明,诱着人们努力达到神闲气定的境界。

四天以后,大姐终于从海城赶来了,总算赶上了小地的葬礼。就在医院的太平间里,他们和小地作最后的告别。小地的哥哥和嫂子也从老家赶来了,季清这才知道小地的父母在她上大学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人世,哥哥嫂子供小地上完了大学。小地的哥哥嫂子一对老实巴交的农民,不顾一路风尘,一下子扑到小地的身上,却没有嚎啕大哭,压抑地小声抽泣了一会儿,便起身抓住成一的手,使劲握着,握着,“小地嫁给你遇到好人了,她在地下也会瞑目的。兄弟,别太难过。小地这辈子值了。”说的旁边的大姐和季清也不禁一阵,一时不知道如何劝慰了。

“你……”,季清和成一几乎同时转过身,看着对方。最后,还是成一轻轻地扳过季清的肩头。

“我们庆贺一下吧。我接到了三所大学的邀请,都是带半额奖学金的,你知道,我学的专业最高是半额奖学金。”

“但是,现在不是挺好的吗?难道就非出国不可?而且……”话一出口,季清突然意识到,她很在意成一是否要出国。如果说成一这许多天来生活在对考试成绩的焦虑之中,而她季清则生活在对于成一非要出国和一旦出国以后他们关系的不确定性的忧虑之中,只不过成一的焦虑是她和他都可以体会和感受到的,而她自己的忧虑,到这半句话出口之前是连她都不曾意识到的。

十一年前,在一次学校组织的舞会上,成一第一次闯进了季清的生活。季清那天是被同屋的小地拉去参加舞会的。去了才知道这是他们学校和附近的医学院研究生院共同举办的联谊活动,自然是男研究生来的居多,其目的不用说,大部分人也心知肚明。只有刚刚接受交际舞扫盲的季清是一头雾水,正在犹豫着怎么拒绝一位研究生的邀请,就被另一个研究生拉下舞池。那平四的乐曲十分漫长,加上磕磕绊绊的舞步,让季清着实出了一身汗。终于熬到了一曲终了,季清连个不客气都没来得及回应对方的感谢,便逃也似地直奔礼堂的大门。慌不择路的她竟和一个快步进入礼堂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人便是成一,是医学院的讲师,大季清整整七岁。

不过,大概食物可能是最好的心理调和剂,不管对儿童还是成年人,都不过分。当各怀心事的一家人坐在餐桌前,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与“非典”有关的话题,父母甚至还对这些日子以来,季清夫妇坚持只要出门就给瞳瞳戴口罩的作法表示了轻微地嘲笑。只是轻微的嘲笑,这也是他们惯常的态度,一直以来,他们在葛平面前表现的任何态度总是在想要表现的程度上有一个减量,仿佛永远在对登门造访的客人。季清私下里曾经希望她和葛平有了孩子以后会好些,但是事实证明,瞳瞳出生以后,老人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倒是季清渐渐习惯了一切,平和地不想改变什么了。

她就这么呆呆地坐着直到楼道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手就下意识地伸向了电话,刚触到听筒,电话铃就突兀地响起来,把她吓了一跳,犹如那个午后的电话,该不会是他打来的吧。

“不,我要去姥姥家。”

在季清看来,她的爱情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风筝虽已随风而去,但那根线头却永远地留在了心里。而成一就是季清心里的那个线头,是一小段深埋在心里的,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它的存在的线头。

门外是葛平洗漱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脚步忽然到了季清的门前,迟疑了片刻并没有进来。

一直到天色白,季清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可能是太累了,这一觉竟然睡到了九点多钟。葛平早已经去公司了。找了整个屋子竟没有一点儿可以直接入口的东西,想想自己都已经四天没有回家了,家里仅剩的那几包方便面一定是就让葛平当作晚餐充饥了。季清叹了口气,拨通了单位的电话,说自己今天胃病又犯了,请假一天,便决定先去母亲家把瞳瞳接回来,然后再赶去车站送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