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可能是我眼巴巴地盯着她看，她下不了手，所以，那长满老茧的手没有扇在我的脸上，而是重重地落在我的肩膀上。我的肩膀向下一沉，感觉脖子似乎断成两截。可我没有哭。
我的语言表达能力从小就存在欠缺，说出的话笨嘴笨舌，除了能清晰地叫出“妈妈”之外，我口中说出的任何话都吐字混浊，叫爸爸、爷爷、奶奶时的语调含糊不清。爸爸看着已经三岁的我，说了声“真笨”，然后，失望地摇了摇头。
我的爷爷是一个中国几千来传统思想的最忠诚的维护者。浓郁的重男轻女思想，早已经在我们家族的祖祖辈辈，渗透人的思想，已经根深蒂固，坚不可摧。
我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只看了他一眼，我说：“有什么用呢？”
他的表情既惊又喜，他可能没有想到我学会做这么多特色菜，没有想到我会以这样的方式迎接他的归来。在他离开这个房间，饱尝了两年的监狱生活之后，回到家里，所吃得第一顿饭，竟然是这些年他最爱吃的那几道菜，而且色香味俱全。
那一瞬间，我以为时光倒流回几年前那个安静的夏日午后，他耷拉着胡子，有气无力地走进我们学校的实习咖啡厅。那时，我做兼职挣学费。他第一次到这个地方，遇见的第一个人竟是我。他默默地看了我几眼，缓缓坐下……
没有观众，却有节奏，那残断的翅膀还在努力生长。即使传说中的神灵早已赐予它永远的残缺，却不能阻挡它渴望不断生长的梦想。
我没有躲闪，而是闭上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那时，我在想，如果我的耳朵也听不到声音该有多好，我的世界将会一片安静。
我以为奶奶的巴掌会再次摔在我的脸上，可幸运的是，奶奶的巴掌没有动，她无奈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倔种，倔种……”
等我睁开眼睛时，奶奶已经颤巍巍走进屋里，胖大婶歪着脑袋，盯着我看。
我抬起头，刺眼的阳光直射我的眼睛，一阵眩晕，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我摔倒了，躺在了院子的正中央……
我妥协了，但有一个要求：每天回家看看奶奶。
奶奶见到我时，摸了摸我的脸，又看了看我的手，然后温和地对我说：“要听话……”
我能理解奶奶的意思。只要我听话，就不会闯祸，也不会挨打，还有人给我饭吃。
有一天中午，我在洗碗的时候，一不小心，把一摞碗砸到了地上，我吓傻了，呆呆地站在那里，等待处罚。
胖大婶走过来，用力拧我的耳朵，嘴里骂着：“这个丫头，一时不管，就闯祸，我早看出来你是个祸害！”
我的耳跟很疼，可我没有叫。那时，我在想，如果把我打死了，该有多好。
她见我闭上了眼睛，便松了手。说：“行了，别装了，以后不能再摔了！”
我睁开眼睛，机械地蹲下来，一片一片地捡着碎片。一不小心，手指划破了，我吸了一口血，站了起来。
她瞅了我，问：“怎么了，说了你几句，就开始计较了？”
我摇了摇头，把碎片装在一个小桶了，扔了出去。
她跟了出来，拉我到她的身边，将我的脸扭向她，盯着我说：“这丫头真倔！”
我噘着嘴，难以掩饰的愤恨一览无遗。
她急败坏地冲我喊：“笑一个，别整天哭丧着脸。”她的样子有些吓人。
她使劲地摇着我的胳膊，她的手粗糙有力，我的胳膊快要断了。我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嘴里露出两排层次不齐的牙齿。
她阴阳怪气地说：“笑得比哭得还难看，别笑了！别笑了！”她冲我咆哮。
我的眼泪瞬间决堤。我像一只疯的野兔子，在漫无边际的野外，拼命地飞奔着。我想跑出这个地方，跑得越远越好，甚至把自己跑丢了。
我的面前有一块大石头，等现时，我已被绊倒，整个身子向前冲去。我的嘴里都是泥巴，唾了一口，黑色的泥土被红色的血液包裹成一个小泥团。赶紧抓开血泥土看，里面没有我的牙齿。用手摸摸牙，都还在。
我好累，我好想睡觉，我好想妈妈。“妈妈，妈妈……”我一遍一遍地呼唤着，我的眼睛越来越模糊，我仿佛看到了妈妈，还有爸爸……
可我没有梦到妈妈，也没有梦到爸爸。当我醒来时，天已黄昏。
初夏的农村傍晚，远处隐隐约约有人影晃动，他们是在耕地回来的途中，我甚至可以听到他们的愈来愈近的说话声音。
我的左腿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伤口处的血已干成一条紫红色的痕迹。裤子划破了，腿有些疼。我想坐着这个马车回到家，回到奶奶的身边。
那几天，我没有再去胖大婶家，奶奶的身体也越来越差，我陪着她度过了每一个寂静却平安的夜晚。后来，奶奶家的远房亲戚来了一个中年妇女，由她来照顾奶奶，我们一起伴着奶奶度过寒冷的冬季。
来年的春天，我的最后一个亲人离我而去了。奶奶死于脑溢血，等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面目全非。
我又看到了敲锣打鼓的一幕，人们披麻戴孝，哭成一片。我跟随其后，哭得伤心欲绝。奶奶的亲戚较多，都是我很少见过的大人们。他们给奶奶送葬完毕之后，都离开了，从此杳无音信。
没有人再宠爱我了。亲人们都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要那么急匆匆地离去，不等我的长大。
我也想过离去，可没有勇气。我害怕黑暗，害怕流血，害怕死亡。我的天空一片灰暗，不见阳光。我的眼睛里充满忧郁，悲伤的神情深深地写在了我的脸上。
胖大婶收留了我，她不再动不动就打我，而是试图用温情来驯服我。她给我买了新衣服，还给我交了学费，并且告诉我一定要听她的话，否则我就不能上学。
每天放学回去，我除了帮她干许多家务活，还抽时间努力学习。我的学习还算优秀，可我生性孤僻，不善与人沟通，所以，我的小伙伴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