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斋——昶——”,遗世默念着斋昶的名字。

“点点儿,不要跑了!”似乎还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究竟生过什么让这座大院人去楼空?薛家的人都去了哪里?

巩鸭子看了看斋昶,叹了口气:“写着是写着,房子是房子,但薛府早就没得了”。

巩鸭子任由女人们一边放着一边说着,眼睛越过女人们看着男人问:“徐大哥恁个早就回去呀?没在街上耍哈儿?”

安贞最后拿着一打贴好邮票的信封和一本厚厚的信纸塞进箱里:“记得写信,从来没有离开过家,随时让妈妈知道你平安。。。。。。。另外,早去早回。。。。。。。。”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斋昶经常做这个梦,一个一模一样的梦:一样的菩提树,一样的门廊,一样的台阶,一样的院落,一样的小女孩,一样的心痛。每次都在小女孩喊“哥哥”的时候醒来,斋昶很想看看女孩的脸,可每次女孩都在还没完全转过身的时候喊出那一声让他心痛让他醒来的“哥哥”!

“快点,水!”

“快去担水!”

“水来了!”

“泼到这里!”

“泼到那里!”

院子里人声沸鼎、人头攒动,吓得不知所措来回乱窜的孩子哭爹喊娘声此起彼伏;女人们只恨没练成分身术,一边要忙着招呼吓的哭喊的孩子一边忙着拿锅端盆送水帮忙灭火,男人们有的搬缸有的挑水,满院子是人影跑来跑去,跑去跑来,忙乱得天翻地覆。

足足一顿饭的工夫,薛府大院的黑烟才慢慢减小,最后渐渐停了,没有呼救声再传出,院里不再喧嚷,看来火已经灭了。

又过了一支烟的工夫,汪二娃和汪三娃才气喘吁吁地回来。

果然是巩鸭子家!

斋昶听了,心里愧疚不已。

“还好,现得比较及时,没什么损失。”汪二娃安慰斋昶道:“巩叔让你不要担心,只是为了灭火,屋里都是水,床铺也都湿了,今晚只能住在我家,明天回去再说吧。”

斋昶默然。

夜已深,一阵乱腾大家也已无心乘凉,斋昶与汪二娃同睡,便一起回了卧房。汪二娃明天还要上班,回屋就直接上了床。

斋昶要了纸笔,离开家三天了,无论如何,得给母亲安贞写封信,正好汪二娃明天可以捎走邮寄。

想到母亲慈祥的面容,想到临走时母亲的眼泪,离开的这几天,母亲不知该如何担心如何牵挂啊。每次想起母亲安贞,斋昶心里都感觉温暖,常言道“子不嫌母丑”,何况斋昶的心中,母亲安贞是个几近完美的女人,不仅不丑,相反,外表和气质都相当出众,是一个既美丽又高雅的女性。母亲从来都是那么安详、镇定、温和,永远那样淑雅。从小到大,斋昶还没有看见过母亲生气失态,没有看见过母亲慌乱到手脚无措,永远都那样从从容容,优优雅雅。

想到安贞,斋昶突然想起来上午遇见的雪莹,那张纤尘不染的脸,那清澈透亮的眼睛。。。。。。。。。。

“胡思乱想!”斋昶心里暗笑自己,不过还真有些奇怪,一向对女孩子雁过无痕的自己,怎么会记住薛雪莹?怎么会在想起母亲的时候那么自然地就想到她?

一夜平安。

斋昶醒来的时候,汪二娃已经走了,也带走了给母亲的信。顾不得跟汪道全打招呼,斋昶一路小跑进了薛府。

巩鸭子和段玉兰看来早已经起来,或者说一夜都没睡,半个院摆满了家具物什,蚊帐、床单、席子,锅碗瓢盆乱七八糟摆了一地。

“巩哥。。。。。。。”斋昶喊了一声,觉得嗓子有些堵,眼眶有些热。

“呵呵,雷兄弟回来啦哈”,巩鸭子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没得啥子事,正好屋里头潮,也该搬出来晒晒了”。

“是怎么回事?是点油灯不小心么?”斋昶说。

“哪是不小心的问题啊,莫说没有点灯,我们根本就没在屋头”,段玉兰说:“现在都还搞不清楚是啷个回事!”

“哦?”斋昶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们不在家吗?”。

“昨天晚上,我们坐院子里头等你回来一直等到天黑才回屋,正准备烧火煮饭的时候,汪老师家的三娃来了,说你失脚落到田头打湿了衣服,去了他们屋,汪老师留你吃饭,不回来了。”段玉兰喘了口气,接着说道:“三娃刚走,后头院的汪老表就来了,说是他酒瘾儿犯了非要找你巩哥喝两口,生拉活扯要我和两个娃儿也一起过去,结果我们火也没来得及生就都去了。哪晓得喝着喝着就出事了!”

斋昶听了,进屋走了一圈,仔细看了又看,从现场看,火应该是从灶堂起的,灶堂前堆积的柴火完全烧尽变成了一堆灰,应该是最早着火也是烧得最久的地方,整个灶台连同墙壁熏得黑糊糊的一片难辨原色。窗户还没完全烧起来,只有一两根窗棂烧得焦黑,至于两间卧室,原本没有着火,可能黑烟太浓,救火时迷了视线,所以胡乱泼得到处都是水,黑烟熏蒸,墙壁暗黄黑,两条白色绣花门帘也熏得黄里泛黑。奇怪的是屋中间靠两个门不远处有一堆灰烬,斋昶仔细看了,绝对不是从灶堂那边弄过来的灰烬,而是柴火直接在屋中间着尽的。

纵火者是想把整个屋点燃啊!可能慌乱中算错了距离,要是离门再近一点儿,两条门帘一着火,两个卧室不就。。。。。。。

斋昶不敢往下想。。。。。。。。

“嫂子,是不是点着了柴火,走的时候忘了?”斋昶问段玉兰,脑子里突然想到段玉兰出工的时候门不上锁的情景。

“哪有的事哦,我想了又想,回忆了又回忆,三娃走的时候,我是准备烧火煮饭,结果你巩哥听说你落水了,非要我找衣服说给你送过去。我正找衣服的时候,汪道木就来了,然后拉拉扯扯就走了,根本就没点火啊。。。。。。。”犹犹豫豫喏嗫了一会儿,段玉兰小声说道:“再说了,要是自己不小心失火,也不该是这个——这个——颜色啊”。

“嫂子,你说什么——颜色?”斋昶心提到嗓子眼。

段玉兰凑到斋昶耳边,压低声音说:“昨天晚上——是黑火。。。。。。。”。

果然黑火?!

斋昶昨晚看见浓浓黑烟时曾有过这样的念头,不想真的是黑火!

黑火究竟是什么东西?

以斋昶的学历学识竟然从未闻听更无从解释。一直以为黑火是乡村闭塞因迷信而来的谣传,但火柴的黑色火苗斋昶昨天傍晚是亲眼看见的,眼前,巩鸭子家的一片乱象也正是拜昨晚的黑火所赐,这一切显然不能简单地用“谣传”二字解释啊。

是谁放火呢?难道真的是——鬼?

原因呢?

来不及吃早饭,屋里屋外乱成一片也没办法做饭了。“雷兄弟,这里有红薯,你洗一个吃了垫垫吧,实在对不住了”,巩鸭子和段玉兰一边说着一边慌里慌忙地抹了把脸匆忙出工去了,大娃儿二娃儿一人手里拿个生红薯也赶着鸭子出了门。

坐在院坝里,看着满地乱七八糟的东西,斋昶心里也是乱七八糟。。。。。。。。。。

两天来遇见的人,生的事,都是莫名的蹊跷,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出了错,斋昶甚至隐隐感觉到一丝危险的味道。

但既然来了,什么都没看什么都没画就走有些可惜,再说了,初来乍到,远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无论生什么都和自己没有关系吧,这样匆匆离开有点逃的意思也不是丈夫所为啊,还是按原来的想法,花两天时间临摹完了薛府建筑再回北京吧。想到这里,斋昶起身拿了画板和笔,径直来到后院。

圆形的石头底座上刻着龙凤、各种花形图案,敦实厚重精细美观,又粗又高的实木圆柱严严实实地嵌合在底座之上,镂空的窗棂雕刻着飞鸟鱼虫玫瑰牡丹。。。。。。。看见门廊,禁不住为之感叹,斋昶很快忘记了疑惑忘记了黑火忘记了一切,全神贯注地在纸上描摹。

不知过了多久,斋昶感觉脖子有些酸,胳膊也有点酸软,于是停下来准备休息一会儿。一起身,看见汪三娃静静地站在一旁,满怀敬佩之色看着自己。

“我爸叫我给你送点吃的”,汪三娃递过来一个碗,里面是两个油烙的面饼。

看着油黄亮的面饼,斋昶才想起还没吃早饭,倒真一下子感觉饿了。接过碗,油香扑鼻,斋昶拿了一个送到嘴边,又停下来,看着汪三娃,问:“你吃了吗?”

汪三娃摇头:“一共就两个,我爸专门给你烙的”。

“你一个,我一个!”斋昶不容分说把碗递给三娃,三娃一边推挡一边说:“这是我爸专门给你烙的,我不能吃!”

“那我也不吃了!”斋昶作势要把手里的饼放回碗里,说:“要吃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