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昶记得清清楚楚,老刘说过薛家是这里的大户人家,他的表叔还是薛家的管家,府邸明明就在眼前,巩鸭子怎么会说“早就没得”了呢?

“巩鸭子,快点儿停,搭个车,搭个车-------”。

安贞拉好箱子的拉链,抬头深深地看着斋昶,良久,说:“妈妈会想你的。。。。。。。。。”声已哽咽。

斋昶的眼光从石阶上抬起的时候,已经忘记了刚才的犹豫-------一个宽阔的大院呈现在眼前,同样石木结构的阁楼连成一片把一个硕大方形院坝围在中间,院坝用大小长短宽窄一致的条石铺成,一直延伸到二十米开外,每块条石都有雕琢细纹,整齐而干净,此刻在阳光下,甚至会光耀眼。

“恩?”巩鸭子闻言一愣,旋即故做轻松地勉强笑了笑,说:“啥子黑火哟,咳呀,小娃儿信口胡说,你就当没有听倒,莫要当真,莫要相信哈。”说着也往外走:“天都快黑了哈,雷兄弟你在屋头坐哈儿哈,我出去弄点菜回来,顺便把鸭子吆回来”。

巩鸭子走了,屋里顿时一片寂然。本来就安静空落的院落此时更加寂静更加空落。坐在八仙桌旁,斋昶甚至可以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鬼,黑火”。。。。。。。。

究竟生过什么让这座大院人去楼空?薛家的人都去了哪里?

看着夕阳下雄伟的大院,是不是阳光没有照到的角落里隐藏着秘密呢?

虽然不知道生过什么事,斋昶想,一定不平常,极不平常。

天黑的时候,巩鸭子胳膊夹着两条丝瓜,赶着一群鸭子回来,后面跟着段玉兰和两个孩子。

段玉兰眼里,斋昶可是天降的贵客,鸭子一赶进院,她就挑了一只,开膛破肚烧水拔毛,手脚麻利,干净利落,这会儿鸭子已经焖在锅里,肉香满屋。大娃儿和二娃儿两个孩子高兴得围着锅不停地转,被段玉兰呵斥两声,这会儿在一边儿玩“捉中指”,一边儿“呼呼”尽情地吸着肉香。

院落里其他住户也都在掌灯时分6续进院,一时间,鸡叫鸭鸣狗吠,小孩儿嬉戏打闹声,大人打招呼、几句问候说笑,院落里这才稍稍热闹起来显出几分人气儿。

煤油灯的火苗闪烁不定,昏黄的光亮映得屋里也是一片昏黄。

斋昶本来就言语不多,而且知道就算自己开口问,巩鸭子也是闪烁其词不会说什么,干脆一夜无话。

躺在床上,斋昶辗转难眠——薛府,这就是反复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薛府,为什么薛府会反复出现在自己的梦里?谁能解答自己心中的疑惑?薛家的人吗?可他们在哪?

斋昶隐隐感觉似乎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力量在牵引着自己。想抓抓不住,想放放不开,欲罢不能。

思来想去,还是一团乱麻。再次翻了个身,斋昶强迫自己放弃思考,闭上眼。墙角蛐蛐的叫声,外面田野里的蛙声,偶尔传来的狗叫声,山村的夜晚原来这样安详,斋昶的心也慢慢安静下来,意识渐渐模糊,模糊,最后沉沉入睡。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巩鸭子一家早已经忙碌起来。今天要集体上工,在上工前要把自家的活计安排妥当。上工和上班一样,早上八点到中午十二点,下午两点到六点,不得迟到早退,生产队会计会严格记录考勤,而考勤是年底按劳分配的重要依据之一。

巩鸭子和大娃儿把鸭子从圈里放出来喂了点儿食,然后一起往外赶。段玉兰正在灶台后忙得团团转,二娃儿坐在灶前帮忙往灶堂里添柴火。两口大锅都烧的热气腾腾,一口锅里煮的是猪食,猪食是一整天的,所以满满一大锅;另一口锅正在做饭,中午时间短,午饭也要一起做出来,既省时间又省柴火。

大娃儿留在外面看鸭子,巩鸭子回来后一家人开始吃饭。二娃儿吃过饭去换大娃儿回来吃,按巩鸭子的交代,两兄弟今天的任务就是一起看好鸭子。

段玉兰飞快扒拉完饭,喂猪去了,巩鸭子则开始准备镰刀,锄头,背篼。

“当------当------当-------”

钟声骤然想起,整个山谷都在回响。

斋昶诧异地看向巩鸭子。

“这是头道铃,提醒该出门了,等二道铃一响,就要点名了”。巩鸭子解释道,“雷兄弟,走,跟我到山上转转,看我们啷个种田,也体验哈我们农村的生活塞”,说着把镰刀放在背篼里,背在背后,扛了锄头就走,斋昶跟着也往外走,只见段玉兰把喂猪的木桶往门边一放,撩起衣角擦了擦手,把门轻轻一合也不上锁就紧跟在斋昶身后。

“嫂子,你不锁门?”斋昶问。

“锁啥子门哦,屋头啥都没得,莫非哪个还能把屋背走?”段玉兰说完爽朗一笑,斋昶一听也是一笑。

院里其他住户也6续出门,三三两两成群结队来到了后山腰上一个宽阔的石坝上。石坝边的一棵松树下站着两个人,一人抽着旱烟,眼睛看着6续赶来的村民,另一人拿着个本和笔正看着抽旱烟的人不停地说着什么,抽旱烟的人不时点头。

斋昶没想到自己的出现会引起了大范围的骚动,而这骚动让巩鸭子和段玉兰也意外地忙起来。

男人们还好,好奇的目光落在斋昶身上,看看作罢,只有几个和巩鸭子站得近的问了几句。

“这是我兄弟,北京来的,大学生!”巩鸭子说这话的时候,昂着头,不无得意,仿佛是他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大学生似的。

女人们则不那么好应付,她们无所顾忌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眼光在斋昶身上扫来扫去,一边窃窃私语。说是窃窃私语,其实声音一点儿也不能说小,斋昶都听在耳里。尽管昨天已经领教过路上遇见的那几个女人,斋昶还是被看得很不自在,窘得脸红耳热。

“这是我家兄弟,北京来的。。。。。。。。。”

“是大学生哦。。。。。。。。。”

“身高啊,具体不晓得,啷个也有一米七好几塞!”

“结婚没得?没有,肯定没有!”

“啥子呀?屋头弟兄姐妹几个?”

。。。。。。。。。

简直和调查档案一样!

巩鸭子和段玉兰被女人们围在中间,正忙着回答女人们唧唧喳喳不停冒出来的各种各样关于斋昶的问题。只听女人们不停出“哦?”“啊?”“我的妈啊!”“啧啧。。啧啧”之声。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么大一群女人,看起来这台戏确实够热闹。

斋昶轻轻摇了摇头,心里暗自好笑,一回头,一双眼睛正看着自己,看见斋昶回头,眼光迅转开,若无其事似的看向远处的山沟。

一刹那的眼神交汇,斋昶分明看到那双眼里的惊诧,和徐大哥的惊诧不同,这眼光里除了吃惊诧异外似乎更多的是不可思议。斋昶不禁仔细打量这眼光的主人————这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清瘦略现单薄,皮肤白净,旧得已经白的天蓝色“的确良”短袖衬衣十分合体,平整而干净,站在这乱纷纷的男男女女中,神色气度自有几分不同。

“您好!”略一思索,斋昶走过去打招呼:“我叫雷斋昶。”

“你好!”那男人很意外,显然没有想到斋昶会走过来,眼光落在斋昶脸上的时候,斋昶没有放过他眼里那再次一闪即逝的惊异之色,男人很快恢复了神色,主动伸出手,斋昶握住的手,柔软而温暖,虽然不大却不失有力。一股莫名的亲切从男人手上传来,让斋昶感觉很舒适,很象父亲雷雨的手,只听那男人说:“我是汪道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