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已经近了。拿些小钱,谢过瞎子。瞎子掂量小钱,却不肯走,只说:“我不是一般人。”

没娘的蒋兴哥,打小跟着父亲混。游历四方,学做买卖。

父母早亡,妻子病故,张荩再无亲人,唯一心腹,就是清琴,所有财产,全交与他,亦是冒险之举。仆佣毕竟是仆佣。

众人进去,禀报案情:十官子巷内,潘家夫妇,通宵门户未开,却被杀死,潘家小女潘寿儿,今晨现惨况,高喊邻里,邻人找来里甲,此事重大,又甚跷蹊,特来报官。

白日,潘父诘问女儿。寿儿强压心慌,巧言掩饰:“房中有鼠,半夜常吓醒我,起来打,又打不着。”

骇到四更,寿儿通体绵软,浑身香汗,女儿果然是水做的。

潘寿儿足不出户,哪里见过这等痴心郎,不由也红了眼,酸了鼻,眼眶泪珠,欲落未落,楼下父母,蓦然呼唤,潘寿儿惊慌失措,急忙关窗,疾步下楼。与此同时,潘家楼下,门户打开,张荩拔腿便跑,头也不回,跑到巷口,翻身上驴,鞭抽小驴,连抽十余下,小驴死活不动——拴树上的缰绳尚未解开。

“大爷留步。”小神仙叫住张荩。

“有事明说。”吕旷说:“经此一劫,你我都不是外人。”

“求老人家开恩,帮我夫君,洗去冤情,王家愿奉送家产,为您养老送终。”刘氏跪下,哭着给吕旷磕头。

祖坟侧,老爷明察。是公是母,掰开来瞧瞧。”

“哦。”王生松了口气,说:“他晕一会儿就会醒。”

王生老婆刘氏,弄了一碗姜汤给老者灌下,王生又掐老者人中、摸脉。

三更后,张老秀才钻进里屋。

“既做买卖,必有买主。”朱知鉴说:“本官问你,买主是谁?”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刘贵狂饮,夜近一更,心里挂着小娘子,匆匆告辞。王氏不想走,留在府里。陪老父。

“哟,分开半日,生离死别似的。”王氏站立一旁,酸溜溜道:“要不官人别去了。”

秦重用美娘给的二十两银子,将义父朱十老安葬,办完丧事,搬回十老家,重整店铺,全新开张,继承义父卖油事业。

“啊。”王九妈针刺一般,弹起来,小指头掏耳洞,说:“老身没听错吧。”

“客官请自重,小女子卖身不卖艺!”美娘怒目而视。

走了二里地,眼前出现一间土房,瑶琴周身酸软,仿佛嚼过的口香糖,双手抱膝,蜷缩土墙边,想失散的父母,想不可知的未来,彻骨寒冷。

“不。”

黎大胆自知罪责难逃,没让县令费神,就一一招供。态度良好,坦白却未能从宽,崔大尹判其死罪,先打三十大板,而后,下在狱中。

“是、是。”李才道:“求县老爷做主。”

其声惊动四方。

孙美人素来嘴臭,得罪四邻。街坊作证,证词皆偏向王三儿,且添油加醋,夸大孙美人恶意中伤之举。将此命案,套在孙美人头上。

“想个蛋!”老刘骂:“笨。回屋拿个凳子,踩上去,把这妇人解放了。”

智儿小手攥紧裤兜,自信地说:“料你也猜不到是两个。”

“官人,吃饭。”三巧儿将饭菜搁书桌上。

“不。”兴哥好歹蹦出一个字。

“一路劳顿,为何不吃?”三巧儿怯生生地望着丈夫。

“累。”

“那官人到卧房休息,奴家为你揉腰捶腿。”三巧儿无限柔情地讨好。

一般来说,妻子偷人,过后总对丈夫百般疼爱,犹如大灾之后,政府开仓放粮。

蒋兴哥不吃这一套,一指书房外,示意三巧儿:“去!”

三巧儿落了泪,抹着泪,迈步走出,到了门口,回转身来,冲蒋兴哥:“官人怎这样冷漠,莫非在外日子长,忘了奴家不成?”

“正是。”兴哥终于吐出俩字儿。

这俩字儿,石头一般,翻转腾飞,砸向三巧儿。三巧儿避闪不过,石头砸在心上,生疼。

兴哥哪管三巧儿难过,拿起桌上,一封书信,交与三巧儿,说你今晚,即回娘家,将此信,交与岳父王公。

三巧儿满目疑惑,一看丈夫脸色,又不敢多问,只得听从。

回到娘家,三娘儿见过父亲,交上书信。王公展开一看,手眼齐抖,血压飙升,哪是信件?此是活生生的一纸休书——

立休书人蒋兴哥,系襄阳府枣阳县人。聘定王氏三巧儿为妻。岂期过门之后,本妇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还本宗,听凭改嫁,并无异言,休书是实。

三巧儿看后,只哭不言。王公心急,赶到蒋家,质问女婿。

蒋兴哥说:“此事丢人,讲不出口,只有令爱,心中明白。”

“我女自小,娴熟聪慧,诲淫诲盗,与之无关。夫妻一夜,百日恩情,纵有些许小过失,也不可说休就休。”王公一面恳求,一面追根问底。

兴哥急了,扔下句话:“小婿家中,有一祖传珍珠衫,交与令爱收藏,岳父大人,只问令爱,此物还在否?她若拿得出,此事不提,若拿不出,莫怪小婿无情。”

说罢,打袖中,掏出一包东西,托岳父转交三巧儿。

王公前脚走,紧跟着,蒋兴哥就把晴云、阿春绑缚起来,拷问实情,晴云还绷着,阿春早吃不住打,由头至尾,细细招了。

翌日,蒋兴哥寻个牙婆,将两个丫鬟,转手卖掉,又凑些银钱,买通一帮地痞,涌进朝奉典当铺,擒拿冯七嫂。当铺有几名伙计,誓死捍卫,两方一场厮打,集体混战,场面火暴,断臂的断臂,伤筋的伤筋,流血的流血;地痞这边,人多势众,当铺伙计,招架不住,作鸟兽散,地痞赢了,却不解气,又砸家什,铺中对象,尽遭损毁,桌椅散架,器皿撞裂,瓷瓶破碎,残渣飞溅,尘土奔腾,颇具当今强行拆迁风采。

再说王公,满腹疑问来,一头雾水回,再见女儿,双眼赤肿,问及珍珠衫一事。三巧儿方知,事已败露,缄口不语,悲悲切切,只叹命苦。

王公无奈,将女婿给的东西,交与女儿。

三巧儿接过,回了卧房,解开包袱,只见一条汗巾,一支折成两断的凤头簪子。沉思半晌,猛然醒悟:簪子两断,分明是说——镜破钗分,恩断义绝;八尺汗巾,即是叫我悬梁自缢。

不守妇道,辜负夫妻恩情,活在世上,颜面丧尽,就此死去,倒也干净。心思一狭隘,人就走极端,三巧儿找一高凳,双脚踩住,将汗巾兜在梁上,脖子刚进圈套,房门开了,母亲王氏,端来一盆热水,叫女儿烫脚。一进门,见此情景,双手一甩,丢了盆子,热水泼洒,王氏滑向女儿,拽其双腿,连哭带喊——

“这般青春,花未开足,怎就给自己安排这事!”

王公闻听,赶到房中,与王氏合力,将三巧儿解下,扶到床上,平稳躺下。

“夫妻缘分,自有天定,尽就尽了,何苦寻死。”王氏苦劝三巧儿:“凭女儿容貌,另选良缘,嫁个好人家,并非难事。”

开导言语,翻来覆去,天天讲,时时讲,听得多了,三巧儿心中,虽然愁闷,寻死念头,却也渐渐淡了。

王公仍不放心,嘱咐王氏,用心提防,一旦自缢念头复辟,立刻扼杀于萌芽状态。

不曾想,刚过两月,便有人上门说亲,要娶三巧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