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日的接触下来,怀凤现斯棋仿佛是无所不在的大仙,却时时处处都好心地怜悯着自己:“棋……少爷,不,斯棋,我没事。只是心里有些闷。”

“这个疯丫头,无事无事,倒说这柳月白却与一般的戏子不同,若不是奶奶在,我也要过去看他一看。走吧,回席吧,不然奶奶会记挂。”看起来斯棋并不担心自己的妹妹,两人回了席。

“这事情我们也不算,倒是听说原是为一个小旦,叫常玉的,哝,就是那个,穿着西装的那个,人都说这戏子爱作怪,你看看。”

“这个孩子可怜见得,唉,今儿武先生大喜,就不提了。这是家孙,大房的二小子,这是至善的女儿……”老太太向武太太介绍着。

“奶奶,我都等了您好久了。今儿个我开车,您可要把心放安稳。”一身黑色西装,黑亮的皮鞋,登上楼梯时出“噔噔噔噔”的脆响。他向老太太撒着娇,并不似2o有余的大人。

却说,这么晚还无心睡眠的正是二少爷童斯棋。今日看到种种的怀凤让他想起了一个故人,他的娘亲,其实他也不是正室所出,虽是庶出,因着血缘与大哥也是一样的被捧着长大。北边是个讲规矩的地方,他忘不了8岁时,爹爹和大娘已经故去,而孀居的娘是怎样这样一般被老太太身边的季婆婆数落的暗自啜泣,也是这样背着人,母亲那张虔诚卑微歉意的脸,和得了意的奴才故作谦卑的腔调足以让童斯棋记得一辈子。现在母亲走了,他却在今日又看到了这同样的一幕,那是卑微,是一个女人将另一个女人的尊严无情地甩在脚底,再狠狠践踏。像随手揭下一张无用的膏药,肮脏而令人厌恶。

“那好,揭了这些个东西,叫厨房盛饭摆菜吧。”怀凤暗算着时间,催促厨房。

“商行里的事有大哥处理,叔叔很放心,虽然也让我帮着处理,可终究是没有经验。还不如回来享受下午的阳光,”说着,还伸了伸胳膊,做着伸展运动,怀凤这才现,今日的二少爷早脱了平日的长褂子,也没穿西装,整身是白色的短衣短裤,一双腿漏了半条出来,修长挺拔,两条长臂上举着的是像渔网苍蝇拍子似的东西。整个人看起来像洋人杂志里的运动家。

“三太太,这是您的帕子吧,哎呦,怎么被风儿给吹下去了……”鹦哥儿仗势着自己终究是跟了老夫人长大的,虽未接话,却眼看着怀凤的帕子被风吹了下去。

“我倒忘了重了你的名儿,”老太太早已听到,“怀凤啊,咱们这做媳妇的,嫁了人,那个人就是你的天了。以后好好伺候老爷,别的,最好也别有什么多余的念想。想多了,也是白琢磨,还有,这新媳妇家家的,不能老是灰着个脸,要给谁看,是不是?你去坐吧。”

季妈妈在怀凤伸腿迈入的时候伸手帮她拎起了罗裙“小心”,一旁的兰喜仍有些木讷。

“那童家还有什么人?”

“兰喜,我睡不着,你留下来陪我睡吧,床这么大,不碍的。”怀凤的挽留里带了恳求的滋味。

“鹦哥儿,先带给三姨奶奶下去吧,明儿个一早请她来正堂,咱们北边不比南边,虽说是小门小户,礼数还是要全些才妥帖。”老太太喁喁说着,底下安静,倒也有了一种特殊的威严。怀凤知道,这明着是指点鹦哥儿,实着确是对自己的警示。

“嫂子,我不是傻子,眼睁睁的遭人这样的审看。您有话就直说吧,要卖要嫁,我这吃了您这几年的白饭,没的偿还,只有这人是值钱的……”犹未说完,泪珠子就这样泻了下来。

“月白,小麻子,小驼子,王木匠……还有弄堂后教私塾的张先生,嗯,不行不行,太老了……”不知是不是连日来听柳月白说《石头记》的缘故,对于“终身大事”这四个字,怀凤显得格外上心起来。低着头看着自己在暮色四合中微微闪现的影子,就像模糊不清的前路,她过着筛子,一个一个清点着所谓的“可疑者”或者也能称为“可以者”。

“没事,你去吧,收拾收拾,等牧仙回来也不至于扎手扎脚地什么也不懂,老季,你去帮帮忙,顺便也教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