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门,房间里很黑,文凭着记忆摸索着打开灯,室内的一切呈现在两人面前。文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好象主人刚刚离开过,可物是人非,阴阳相隔,心中一阵的悲楚。站在灯光里的眉,脸色因为刚才的一段山路,显得格外的青春和妩媚,尽管脸上带着悲伤,素面迎人,但那种清水出芙蓉的美从骨子里透了出来,纯洁无瑕,美的令人不敢仰视,好奇的眼神浏览着室内的一切。除了一床、一桌、一椅之外,其余的空间,都堆满了、挤满了书,连床靠墙的一边,也垒着一排的书。所有的书上都一尘不染,好象主人刚刚拂拭过,好象主人出了门走了亲戚,看着眼前的陋室,因为这满室的书籍,而充满了不一般的力量,这力量使人在浮躁面前保持沉静,使人在名利诱惑等面前保持住内心的操守和淡泊,使人坚守住最后的精神家园,耐住无孔不入的孤独和寂寞。

“在里屋呢。上次周老师临去时,把爸叫了过去。回来后,就病了,一直躺在里屋。”

“放心吧,大头哥。我以我的生命担保。”小丁一脸的郑重其事。这个清秀的汉子,在大头、文总、王军、小白、眉姐等人的身上,感受到了情谊的力量。在流亡的岁月里,在他的内心被冷漠和苦难笼罩上层层坚冰的时候,在他再也不相信人世界还有温情、朋友之谊的时候,眼前的这些人,让他心灵的坚冰一下子彻底融化了,在他的心底涌动起了久违的亲情,这亲情,如一轮温暖的太阳,开始并将在他以后的人生里,照亮他前行的路。不用大头哥交代,这一路的安全他一定会用他的人格,不!用他的生命来担保的。这可是他从此走向新生的路啊。从此,他的人生有了目标,将因为内心有爱而坚强、而挺直他的脊梁。

眉缩着肩膀,眼神里带着恐惧和惊喜,每一次天地间被闪电照亮、雷声把窗户震得瑟瑟抖的时候,纤巧的肩膀都要轻微的颤抖一下。这个美丽的女孩子已经慢慢的学会控制自己了。那份隐藏在心底的情感好象也暂时找到了新的寄托,每天不知辛苦的干这干那的,仿佛工作成了她生命的全部,在忙碌中体会着生活的快乐,而在她的身上,越来越表现出果敢与干练的作风来。只有每当独自一人在孤寂的夜里,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常常会一脸的泪水。

“没什么啊,睡的很好的。”文感激的冲王军笑笑,“谈判的思路、资料要不再梳理一下?”在文的计划中,对西北市场的开拓,对文的公司未来的展有着很重要的意义,西北地区,全年的光照时间长,虽然现在经济还不达,但文更看重的是未来的展。当年文白手起家,主功太阳能的利用与开,最近,新一代的太阳能产品被研出来,需要开拓新的市场。如今,在a市,文已经和白峰的“大力”房地产公司达成了协议,在新开的秀水湖畔的别墅区安装太阳能电新产品,把住宅的节能、绿色环保和太阳能的利用结合起来。

当眉从西安理工学院毕业,其他人纷纷回家或争着留校的时候,眉决然的东行,只给家里去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父亲听完后一阵沉默,眉听到了母亲在一旁的抽泣声。眉是一家人的骄傲,也是家中最小的女儿,眉的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听到电话那头的抽泣声,眉仿佛又看到了远在喀什的家,还有她家屋后的那块苜蓿地,每年的七月,姹紫嫣红的绵延在粗犷的大地上,给这苍凉的天地间,增添了妩媚和细腻的地方。还有房前屋后的石榴树,阳光总在油绿的叶片间跳跃;还有无花果,维语称“玉吕克”的杏子,被称为“瓜果中的报春花”的紫白两色的桑葚,还有一年到头都可以吃到的甜瓜;还有公路两旁整齐的挺拔的白杨,蓝蓝的纯净如一块巨大的蓝水晶的天空,天空下千年不倒的胡杨林;还有清澈的吐曼河,流经喀什市中心形成秀美的东湖,位于喀什市南郊克孜勒苏河,浑浊的河水,带着雪山冰川的豪情一路注入塔里木河;还有大巴扎里的各色民族风味极强的工艺品,英吉沙小刀,艾德莱斯绸,木模彩色印花布,维吾尔语称为“朵巴”的花帽。还有“会走路就会跳舞,会说话就会唱歌”的喀什人,每年的肉孜节、古尔邦节、诺鲁孜节等重大节日,身着节日盛装的男女老少在清真寺的广场上,在庭院里,在田野间,引吭高歌,翩翩起舞,到处都是歌的海、舞的洋。狂放深沉的萨满舞,刚劲豪放的刀郎舞,轻快敏捷的夏地亚那舞,自由活泼的赛乃姆舞,动作舒展、步伐矫健的塔吉克鹰舞……这一切一下子都涌现在眉的眼前,眉的内心有一丝犹豫,但父母的坚毅在她的血液里流动着。她要去江南,去那个梦里总萦绕着杨柳风、樱花雨的地方。那里,有着她的梦,那是她寻梦的地方。

“没什么大事。”文对娟的体贴感激的一笑,转过头对小雯说,“小雯,到家后照顾好老妈啊,你妈今天很累了。

“你近来见瘦了,怎么回事,心情不好吗?”小白带着探询的眼神问道。那眼神如纯净的两点清泉,清澈、坦诚、脉脉含情,容不得你有半点亵渎之心。

沉没沉没而

说是故居,其实不过是全用山石垒砌而成的两间小屋而已,眉怀着极大的好奇心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小屋很破旧,小屋前是一个小小的院落,周围被一棵棵石榴树所围绕,院中的那棵石榴树最高大,树下,有一张石板拼成的小桌,因为昨天晚上的一场大雨,上面落满了自然风雨留下的痕迹。虽然没有人居住,但小屋显然有人定期过来清扫整理过,院中没有想象中的荒草离披的样子,在院子一角的山墙上,还爬满了丝瓜的藤蔓儿,一朵朵好看的黄花儿很是热烈的开放着,引来了几只蜂儿和蝶儿,在花儿间飞舞。

而文完全是带着一份怀旧的情感看着眼前的一切,熟悉的家的气息,从记忆的长河里弥漫开来,似乎要把他包围住。而眼前的一切和记忆中的相比,又是如此的陌生,破旧的小屋,像是过去岁月的一个缩影,只有那石榴,仍然如记忆中的一样,在空气和泥土所营造的自由的空间里,开花、结果,又开花、又结果,生命对它们而言,只是一个又一个单纯而简单的重复而已,因为单纯而快乐,因为简单而隽永,这难道是生活展示出来的本质吗?

从故居回到王军家,文动孩子们从野桃树林里,带回了许多的毛桃儿,给无聊中的小丁带去了巨大的惊喜。

等小丁用桃儿把自己撑得几乎不能走动为止,文让小丁把车动起来,送他到镇上去,一来去看看他的姐姐,二来去买些祭奠用的供品。而眉说是要给自己买些日常用品,也要跟过去,王军自然也同去,他和文、文的姐姐秀英、萍,四个人是什么关系啊,文要去看姐姐,而她不也是王军的姐姐吗?那有弟弟到家了,不去看姐姐的呢?

车出了桃花涧村,还要走十几里的山路,才能到镇上,路全是沙石铺就,是前几年王军的大哥带领村里人铺的,经费紧张的时候,文的公司捐助了一部分。桃花涧村是个宝啊,给人有点儿养在深闺人不识的味道,那山、那水、那桃花涧旁的野桃树林,还有那幽深的秀雅的桃花溪水库,加上淳朴好客的民风民情,这些都是很好的农家生态游的资本啊,比起城市周围的生态景观和所谓的农家游来讲,那可是有着太明显的高下之别了。所以当王军的大哥提出修路的时候,文和王军举双手赞成,而那所希望小学,也是在那时修建起来的。

小镇不大,就坐落在一座小山的脚下,一条街道南北贯通,两旁的建筑就分布在街道的两旁,那条长河横在镇的北面,一路滚滚向东而去,而文的姐姐一家,却在河的北岸,需要从桥上过去,再步行十分钟左右,才能到达。前几年的木桥早已经被一座钢筋水泥大桥所取代。在镇里唯一较大的华联市买了些东西后,文一行人从桥上开车过去,江面上水流很急,因为昨晚大雨的关系,水流有些浑浊,江面上还有几只采沙船在河道里忙碌着,船上的柴油机声有些单调和沉闷。一只灰鹭呆呆的单脚站立在江边的一块巨石的灰色的阴影里,不细心的话,几乎难以看清楚。桥很宽阔,但行人和车辆并不多,午后的阳光很强烈,让人有点儿昏昏欲睡。文努力振作着自己的精神,而小丁却是四个人中精神最好的一个,王军在前排吸着烟,而眉却是一脸沉思的表情。

文虽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但情感上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姐姐对于他而言,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是他的依靠,生活中的,情感上的,很多时候,仅仅年长他三岁的姐姐,更像是一个母亲的角色。姐姐的婚姻,一直是文内心的隐痛。当年,当文和王军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同时到达桃花涧村的时候,整个山村都轰动了,对于这个闭塞的小山村来讲,同时出了两个大学生,那是非同小可的事情。但文很快从巨大的惊喜中一下子掉落到了绝望的冰窟里,不菲的学费,对于这个贫寒的家庭来讲,无疑是天文数字。家里唯一的财产,便是两间破旧的小屋,在过去的十年寒窗苦读中,一直是恩师用一个山村教师少的可怜的工资在资助着他,现在,老师也无能为力了,看着长吁短叹的老师,文感到了命运的残酷,唯一能做的,便是弃学。在这过去的十多年里,文已经感到很满足,有那么多的人帮助他走到这一步,他不能再对他们提更多的要求了。文几次想把通知书撕了,但内心的不甘让他陷入到矛盾之中。

二十多岁的姐姐,早已经出落为桃花涧村最美的一朵花了。黑得亮的长,细腻白嫩的肌肤,苗条挺拔的身材,鹅蛋脸上两弯常常含着笑的细长的眼睛,每次去镇上,吸引了多少小伙子的热辣辣的眼神啊。在那年的七月,姐姐迅的把自己嫁了出去,条件就是文四年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文在巨大的震撼和内疚中迎来了姐姐出嫁的日子,那天,穿上了新嫁衣的姐姐把家里的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又一遍,并且围上了一直藏着的红丝巾,文有次无意中见到姐姐捧着红丝巾沉醉在幸福里,连文走到身前才觉,不觉羞红了脸。如今,看到红丝巾,看到姐姐因出嫁而有所期待、有所留恋、有些不甘、有些无奈的忧伤的眼睛时,文心中有一股号啕大哭的冲动,那在风中飘扬的红丝巾,有如一团火焰,又如泣血的玫瑰,深深的印在了文的记忆里。

而文当时并不知道,整个桃花涧村最痛苦的并不是他,而是王军的大哥,这个至今未娶的顶天立地的男人一个人来到后山,用酒麻醉了自己,在酒臭熏天之中,昏睡了三天三夜啊!后来,每当文面对这个汉子的时候,内心里常常有份歉疚,久久排遣不去。

给文以少许安慰的,是婚后的姐夫,待姐姐真的很好。姐夫家是当地有名的大户,虽然经历了那段不堪的岁月,但家境比其他人家要殷实的多,姐夫是家里的独子,因为常年呆在家里的缘故,面色显得有点青白,修长的手指常常从早到晚地捧着个茶杯,地里的农活,家庭的操劳,全落在了姐姐一人的肩上。看到劳累中渐渐衰老的姐姐,文几次想提王家大哥的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姐姐常对文讲,姐夫是个好人,姐夫一家对咱有恩,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只是,从姐姐落寞的眼神里,文知道姐姐并不真正的幸福,她是用她的青春,用她一生的幸福,为了自己,做了一个交换。所以在大学的四年里,文很少回家,打短工,帮饭馆洗碗、擦盘子,给学生做家教,到建筑工地做苦工,有时候一天要走几个地方,觉睡的很少,但精神很充实,他要尽自己的力量来养活自己,其实他怕见到姐姐落寞的孤独的眼睛,直到三年后,大的外甥出生,文才从姐姐的眼神里,找到初为人母的幸福和快乐。外甥春儿的到来,就像春风一样,给这个平时显得格外冷清的家庭,带来了欢乐的笑声和祥和的气氛。

车过了桥,在一个叫做龙家湾的地方停下,文早已经远远的看到,在烈日之下,一个熟悉的单薄的甚至有点佝偻的身影。文的热泪,一下子奔流出来……

眉在一旁,紧张地看着文。她不明白,眼前的这个让她日夜牵挂的男人,内心深处的情感和这姐弟俩背后有如许复杂坎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