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婕是制药厂的汽车驾驶员。她每天在师傅的陪同下,开一辆白色的天津大,手上戴一双雪白的棉线手套,在市内各家医药网点四处奔波。当时正处在改革开放初期,百废待举,郊区的大街上本来就十分冷清,连马路都空空荡荡的,更别说有年轻漂亮的女孩会开车,因此她格外引人注目。她五官标致秀丽,肌肤莹润细腻,仪态娴雅大方,外表看上去光彩照人,同时她那微丰且匀称的身材,走路时袅袅婷婷的步态,又无一不显示出女性的柔媚与诱惑,有一种人见尤怜的风流气质,让众多男子见了为之动心。她真是上帝创造出来的完美尤物啊!头一回在安全组大门外遇见她,我就被深深地迷住了,觉得仿佛一下子魂魄齐飞,她就是我的梦中情人。而那时,我也是一个活泼健康、有着较为殷实家境的青年。从此我一不可收拾,踏上了漫长而凄苦的相思之旅,并且是没得任何回报的单相思。

家明一边驾着车,一边和罗儿不停地开着玩笑,拿她和她上海男友童飞的事情打趣。我安静地坐在车内,没有介入他们的谈话。我知道他们不过是在我的面前作秀,想借此转移我的注意力,不再去回忆那段让人悲愤的往事。在他们看来,过去的一切终将成为历史,生活毕竟还要继续。然而不知为什么我总是放不下来,只要一闭上眼睛,莫小熙那美丽的身影就不断地在脑海里浮现,干扰着我的思绪。我仿佛看见她还在解放碑服装商场里和我们一块儿担任营业员,彼此亲密地共事,每天和罗儿用“椒盐普通话”细细地拌嘴,就两种爱情价值观进行着无休止的辩论。

为了吸引广大读者的眼球,我不仅将代言人所提供的一些真实有趣的生活经历当作小说的原始素材,更重要的是借助她年轻的名义以及靓丽的容颜在网络上宣传打造自己的作品。我有意在文章的段落之间穿插了一些她曾去北京、青岛、桂林等地旅游的靓照,并配合照片撰写了若干条言简意赅的说明文字,从一个阳光女孩的视角来重新看待眼前这个灰色的世界,抒对祖国名山大川的赞美之情。这位代言人就是我在本文开头所提到过的那位后来竟一度变得大名鼎鼎的杨杨。

“记得我当时已偷偷查阅过安全组里的学员登记簿,知道她刚满二十,比我要小好几岁。她的名字在我的印象中是那么熟悉,因为我每天都要默默地将它念叨无数遍。我心一横,直截了当地对她说道:‘小婕,我喜欢你,想和你交个朋友,可以吗?’说完之后我一直忐忑不安,害怕她会生气。谁知她竟然比我还要紧张。她羞红了脸,低下头去,什么话也没说。我从表情上观察认为她至少不反感,于是又赶紧接着说道:‘这个星期天我想请你一道去城里看电影,你愿意吗?’说完之后我顿感轻松,郁积已久埋藏在心底的想法总算倾吐出来了,我庆幸自己又做回了一个男人。

“那一刻我的内心怦怦直跳,就像一个正在等待判决的被告。当我仍在稀里糊涂地为自己大胆的表现而兴奋不已时,我忽然听见她清晰地回答:‘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我听了不由得惊慌失措,脱口而出地问道:‘为什么?’她客气而委婉地解释说:‘你还不晓得吧?我已经结婚,有家庭了,要是别人看见了会啷个想嘛?’她讲这话的时候,语气中明显流露出一丝无奈,眼里甚至还闪烁着隐约的泪光。随即她转身朝回家的路上飞快地跑去,那举止惊惶得就像个小姑娘……

“什么?什么?她这么年轻,刚满二十岁,就已经结婚,有家庭了?当得知这个不啻于五雷轰顶的坏消息时,我整个人都懵了,觉得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仿佛都突然停止了。在那一刻,我就像从阳光灿烂的云端一下子跌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一时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见了,只感觉那颗不识时务仍在急促跳动的心好痛,好痛!本来在未见到她之前,我事先曾设想过她千种、万种的答案,但这是我唯一没料到的最为荒诞不经的结果。我呆呆地伫立在那儿,很长时间一动也不动,就像一个在法庭上被当众宣判了死刑的可怜虫。上帝对我开的玩笑实在太大了,居然让我迷上了一个已经结婚不能再爱的女人!

“‘我已经结婚了,有家庭了!’她那句客气而委婉的答复一遍又一遍在我的耳畔回响,字字句句就像插入我心脏的一把尖刀。我痛苦难耐,跑到一家小火锅店里,随便要了几个菜,一杯接一杯朝肚里灌酒。没过一会儿,桌子底下就堆满了啤酒瓶,不胜酒力的我很快就迷迷糊糊的了。我不知后来怎样连滚带爬地回到家,也不愿去想今后应该如何开始新的生活。这是我平生头一次独自喝醉酒,身体虽然难受,但内心的痛苦更让人无法形容。

“从那天起,我常常下班后一个人来到怪石嶙峋的长江边,站在玄塘庙小镇脚下的轮渡码头上,对着远处空旷寂寥的河滩大声叫喊,以释放自己的痛楚,丝毫也不顾忌旁人的白眼。那河滩又宽又长,布满了水坑和沙砾。河滩的尽头有一块奇形怪状的礁石,从水底一直延伸到浑黄的江心。据说它的名字叫做‘夫归石’。远古大禹治水十三年,三过家门而不入,他美丽贤淑的妻子涂山氏就是每天伫立在这块巨石上,翘盼望着心爱的丈夫早日归来。

“我时常回忆起那天的情景,一想到她拒绝我时那无奈的神情和隐约闪动的泪光,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麻一齐从喉咙里涌上来,使我感觉异常地难受。我本来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可以使我忘记她,谁知却根本做不到。回忆的次数越多,她的模样就越是清晰。

“她优雅的身姿几乎每夜都飘然而至,来到枕畔伴我入眠。她时常在睡梦中与我笑闹嬉戏,那聪慧开朗的个性简直令我痴迷。我明显地消瘦下去了,逐渐变得沉默寡言。每天只要一下班,我就尽快地骑着摩托绝尘而去,逃也似地离开那个沉闷单调的小镇,生怕会偶然遇见她,再次加深对她的思念,重又燃起爱的希冀。可是后来我觉这种刻意的逃避不但毫无用处,反倒使我越陷越深。

“有时候,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也会很理智地反复自我告诫,既然人家已嫁作他人妇,有了归宿,就应该忘记她,让这一份爱永久封存,然而很快我又拒绝了这种并非自内心的决定。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是愿意接受我的,只是迫于家庭的束缚和传统的压力,使她不敢贸然答应而已。

“在我头脑清醒的那一刻,我常常假设要是有一天她真的和我相爱了,会出现什么混乱的局面?生怎样严重的后果?家人、朋友以及周围生活圈子里的人从此将如何看待我?毕竟她已经结婚,有了家庭。不过只要一想起她那清秀迷人的面庞和令人怜惜的表情,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既然忘记她是不可能的,那就抛开一切勇敢地去争取吧!我愿意承担一切压力,甚至为她而死,因为我实在太爱她了……”

夏穆先生讲到这儿,有些激动起来。他伸长脖子,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他五官端正的面颊上,涌现出明显的潮红。他的双目炯炯有神,在昏暗中闪烁着异样的亮光。他说话的语调异常急促,内容也不假思索,滔滔不绝,一气呵成。我认为惟有这样才能体现出他的真实。我忽然感到,在这张苍白面孔上所流露出来的极度迷醉和亢奋,使他看上去竟然像一个正躺在病床上不停地讲着呓语的高热患者。

谈话不知不觉持续到深夜,我们从咖啡馆里出来,南滨路上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疏疏落落,已经熄灭了很多,而长江对岸高楼层叠、鳞次栉比的渝中半岛,还依然闪烁着繁密而绚烂的灯火。天空中仿佛隐约飘扬着梦幻般的靡靡之音,那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刚刚才拉开序幕。姐夫默默地驾着车,听着音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我倒在座椅上很快就摇摇晃晃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