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一笑,说:“不是还有她吗?”

“几点了?”我问。

小翠拿出相机,给悬崖之下的问号拍了一张照片,说:“这回感觉真的是到了乡下了,山环水绕的。哎,赵根,到那个阳坡乡还得多少时间啊,天黑之前能不能走到啊,我都累死了。”

她就不乐,说:“我说过嘛,文化研究我是个外行,我只是以一个外行的眼光来看你们老家的。但毕竟,多多少少的,跟着你走了你们老家,还是会涉及一些东西的。翻开你们的地方志,从古到今,基本上都是处于战乱或自然灾害,要不就是伪文化横行,一度占了上风并打杀了一批开明的乡土文化研究者。好在是,这两年来,经济逐渐起步之后,曾经由于愚昧和狭隘而成的祸乱暂时压抑或者隐形了,一股人文改革的风气正在逐渐形成并逐渐和那些伪装过的东西在角斗。文化的角斗,在你们老家已经开始,只不过还没有现形,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正在逐渐拉开帷幕,一场先进文明和狭隘地域意识中的保守及愚昧德行正在力斗。”

她翻身起来,撑着下巴说:“哎,赵根,你不是说你们老家是有大师么,他们都在哪啊,我真想去拜访拜访的。说真的,我可是对你们这边的书店一点好感都没了,什么嘛,读了几本书就了不起的,垄断文化传承的一类人么。”说着,她起身翻开背包,扔我一瓶花露水,“不知道还有没有用。前两天在李店啊,我可真是受不了那里的蚊子的,半路上都追着咬人。这边该是没那里厉害吧,李店好像是河谷地带,威戎好像就是一整个平川,凉快的,还是在你老家这边有感觉呢。”

“薛老,薛老?”我喊。

“也不知道这雨会下多长时间,估计今天下午又开不了工的!”工头朱师傅说,“老靳,赶紧动车,雨小了,回么?”靳师傅去了,不一会奔奔车开了上来,大伙你拉我我拉你上了拖箱。薛老汉喊我一起走,工头嘿嘿一笑,奔奔车于是冒着黑烟前去了。

“呵呵,哪有你们好,一个个地领上通知书去读大学了,我盼盼儿等来的只是一张大专的报道书,后来补习了一年,实在没办法了,到了天水读了个大专,毕业后又找不到工作,四处瞎走了四五年,后来人灰了心也懒了,知道咱们县上要招考公务员,从浙江赶湖里秒毫重新温习功课,考完后又这里转那里托人,总算有点门道了。我先是在北边的一个小镇上给当秘书的,工作了几年,后又转到我们这里来了。家就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的。可真巧,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啊,可我就不明白了,你不是读了大学么,怎么现在也……成了这个样子。”她说。

谁是谁的谁,今晚和我赵根无关!午夜些许,我开了台灯,灯光打着昏黄白的稿纸,我提起笔,在正中央的地方写下了“静宁新农村建设调查报告”。写完了第一篇,所录内容是上次调查时的记录,秉承着一个记者的本分,我如实地反映了新农村建设过程中的些许问题等等事实。

青石,蒿草,夕阳,

我说:“除了她还能有谁,你不是说过,她不是找了我好几次么,她没把你怎么样吧?”

生活中总免不了有这样那样的矛盾,但远远不是自己显现出的,穷与富,多与少,之间的现实日子间的矛盾还不是太明晰,可放大到一定层次,将事情摆到桌面上的时候就现,啊哟,原来还有这么多的人生活得并不是很如意啊。

不多久到了家门前,小翠给我招手,“记得明天到单位第一件事就是找主编啊,别到处乱跑,我走啦。”

放羊的老汉是经历过世事的,往往也是老得再也没了心思去干别的,养上几只几十只不等,挥着鞭子过完下半辈子。我家里也有几只羊,只是没拉出去,羊是肥得走不动路了,出去后倒是瘦得不成,走不了远路。常有静宁的老人说“羊走十里饱,牛走十里倒”,可跌到我家的羊上,可正好相反,爹就说娘太惯羊了,惯出了坏毛病,出不去门,呆在圈里吃死草。

“哈哈,没了你,我拿啥美啊,你说是不是?”我给说。她拿拳头砸我。

只盼哥哥你早回家门口

毕福气老人给我说过,一棵树不是只生着就才能是一棵树,它得有根才成,虬虬枝桠深扎在泥土中吸取天地精华,笑看天阴天雨才是一棵傲然挺立让人生威的大树。冬季的雪纷纷地落下,铺满了静宁这片古老的土地,麦子睡了,老人们也睡了,唯一没有睡的就只是这大树和以树为家的鸟雀。那时候,我挂着大衣就站在风雪中,落下的雪花不知不觉留在衣领上,对着风的时候,我想,我是一棵树,我就要做一棵大树,没有理由,因为我觉得做人,对我来说,已经有点奢侈和多余,而且,也很难。

我还笑,说:“如果你再不出来,月亮可就不圆了,今天可是中秋啊,赶紧的,人家两位老人可都等着你呢。”

看起来他对我是有了成见,我今天来的时候给老头打招呼他装做没听见,我在那里愣了,然后笑了笑。他是知道我曾经的故事的,也就是因为如此,他才让我从当初的一个毛头小子,从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到现在能稍微明白了些世理的人。我当感谢这老头才是,在我刚来的时候还是一个啥也不会做的小孩子,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过千百篇的稿子可以给我做师傅可以当着我的面让我做这做那,那时我小,还年轻,想着没有啥,做点啥就做点啥吧,最后我才现,原来他们唯一能指使的就只有我一个人。老主编就在无人的时候给我说了好多次,叫我忍一忍,叫我好好地修炼,等以后能有了好的稿子以后就可以给自己争口气了。我没忘他的话,在多少个夜里,摊开稿纸,看看写写,写写看看,乱打乱混,总算也有了点小名堂,于是老主编才敢给我下任务,一时叫我到西安,一时叫我到新疆,一时安排我到农村调查,一时叫我写写农村的变化,我不敢懈怠,尽量完成。主编是我的上司,更可以说,是我的导师啊。

孙老三要娶儿媳妇,先就在老人定过了酒,姻亲的那天,老人亲自给送去了两小桶好酒,完了孙老三留下来帮忙,儿媳妇娘家来的一些老人就和毕福气老人坐到了一起,老人就拉开话匣子和那些老人说起来,说说人生的美好,一边说一边和娘家人喝酒,酒过三番,越是高兴。

她也打着哈欠,指着隔壁说:“呶,萍萍都起来了,我还能睡得住啊。哎,你往那边趴点,我上来暖暖脚,冷死了。”我就坐起来,靠了墙壁,她上炕来,一笑,说:“再有这么几个月啊,我看你我都得住医院喽。”她一双脚冰凉冰凉的,头上都有了霜了。

她坐着打盹。

我给披上衣服,拉她睡下,“别再熬夜了,再睡一睡吧,我看着你睡。”

小翠就散乱了头迷迷地躺下,盖上被子,“赵根,你不许睡啊。”

我点点头应承着说不睡,不睡。放下稿子,看小翠像个孩子一样安静地睡了,给掖了掖被角。

她睡中嘴角皱起妩媚一笑。

这几个月,她明显瘦了。灯光下,小翠睡了。我靠坐在边上,手里拿着笔却再难以有心情去整理稿件,像个猫头鹰,困倦着双眼,让她安静地睡一阵,我看着。

两个多月中,采写了阳坡乡的水窖及自来水工程、道路工程、计划生育工作、农民收入调查、地方民俗及历史文物遗迹的部分考求、沼气工程、农村土地保障和新农村建设过程中的一些小波浪,方方面面,逐地走访,逐一采写,完了就当天夜里整理加工,有的可以写成稿件,有的则成了积淀和必要的辅助性了解。而部分东西总得收集得全面些,于是不得不走过一次又一次,闲聊中打问,有时遇上了孩子们,也问一问,碰上过路的人了,顺便也可以打听打听。漫长的山路,小翠陪我走到了底,她采写的内容和我的相同但老主编给了她另外一种思维和视角,两个方面,全面客观地反映近年来山乡的面貌。而她的工作量就小不下来,熬到午夜,熬到凌晨,常有的事。她的部分文稿我可以参考一下,而更多的有些东西是我不可以去看的,而我的文稿,她基本也帮不上什么忙。

山乡已经变了颜色,地里没了庄稼,耕过的地种上了冬小麦,小麦刚刚露头。蒿草变了枯黄,半山之中的乡村则在鸡叫犬吠声中彻底安静下来,山风纷乱狂野而又疯狂,小翠纷乱了头常痴眼盯着山外看。她看,我也看,曾经走过的山路,晨起的时候多见雾霜,雾霜也是冰冷的。忙碌过一年的老牛,则在初冬给栓在牛圈里,牛圈是肮脏的,粪和尿搅和在一起,老牛屁股上于是就一疤又一疤干了的牛粪。而它的主人则在早起还没有吃过早饭的时候,用扁担担上,沿着漫长山路,担到地里,铲起黄土,深深埋在了地里。

萧瑟的冬季中,山乡弥漫着一种古老的忧伤和情绪。

小翠后半个月时间里再赶写她的一本随笔,阳坡再往南就是秦安县的地界,往北则到了莲花城,小地域范围之内已经出了我们的走访圈子,现都闲了下来。整理完材料,赶写完必要的几篇稿子,闲余时分的我也常和杨老汉们聊到一起,听讲静宁县城的由来,仁大的“王世万”的传奇故事,山下深沟沙子里头挖出来的一尊老龟,三条河流交汇的地方一口古洞里一只上了千年的老蛇,细巷乡的马圈山,葫芦河流域的一只被人害瞎了双眼的巨龙。完了说到女娲闲着没干的就踩了巨人的脚印而不料意外怀孕,生下了伏羲,女娲没有结婚却生下了孩子,羞恼中跳进涝坝里想要寻死却不料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女子,年深日久,与伏羲渐生感情,彼此结合如夏娃和大帝偷食禁果,开始造成了人。而用泥藤甩打出来的点点泥星子则变成了后来的农民啊奴隶啊,而他们两个生下的娃娃则做起了大官,于是自人创始看起来就有了等级分化。之后说哪里哪里有个娃娃,一天遇上了一个白胡子神仙,这娃娃好奇地拉着神仙的坐骑到了天庭,以外地邂逅了几个神仙结果来了人间做起了皇帝,那就是秦始皇。他在天上看着人间就那么大一点地方,来了人间就动百姓修建万里长城。而修建万里长城中有一个名叫赵飞的官员,白天给督工,晚上就打开手指上的翅膀回到他的家里和孟姜女过日子。孟姜女嫌丈夫太劳苦,就在丈夫睡着了的时候偷偷拔了翅膀上的翎毛,结果赵飞起来后现自己身子软着没有一点力气,想着还要给秦始皇修长城,不远万里步行着赶去。这事情后来让秦始皇知道了,过了多少多少年,等赵飞赶到长城边上的时候,秦始皇便下令将他活活打到了长城中。孟姜女在丈夫走了之后寝食难安,尾随丈夫前来却现丈夫被活活地打在万里城墙之中,悔恨加着恼怒,羞辱加着绝望,于是就抱着连夜给丈夫赶做下的棉衣放声痛哭。这一哭,凄了天神,这一哭,泪了野鬼,直哭得孟姜女眼中流血,口中流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秦始皇费尽心思耗费巨大人力修建起来的万里长城就在这天黄昏,在孟姜女的哭声中一截一截地倒塌,赵飞则在塌了的城墙中骨碌滚了出来,也哭了。这便就是秦始皇修建万里长城和孟姜女哭倒万里长城的神话故事。

千里哭丈夫,千里哭长城,孟姜女连走带滚,一哭就哭了两千多年。两前多年来,先时的静宁人则在这浓缩了的哭声中和自然灾害斗争,和兄弟民族之间的战乱斗争,一路血泪斑斑。而静宁县四河乡上在数十年前都还曾有过古时的长城,文革中要打倒牛鬼蛇神,全给当地人挖掉,还是古时的土地,可再没了生活的锐气,于是那里一度成了静宁县最为偏僻也最为穷困的山区。

老汉点上旱烟抽了一口,咳嗽着说:“早在八六年的时候,县上有人来收集这些故事来着。哎,来的人可多得很呀,满山满凹的,这里一簇那里一簇,后来人家把这些神话故事都编撰成书出版。我也给自己拾掇了一本着呢,啊后来不知怎么找不到了,我收拾下的不少书,神话故事啊还有你说的民俗之类的,还有毛主席老人家的文集,周总理的文集,一本本的,后来不知是烧了还是交了破烂,都寻不着了。”

他说的是二十年前,在几位老人的带领下静宁文化工作者以及一些乡土作家们起的收集整理静宁文化的一次工作。二十多年后,得静宁县一乡土诗人薛虎的帮助,我找到了这本书。夜里和小翠翻看,从威戎到曹务,从四河到阳坡,故事内容几乎涵盖静宁诸多乡村中的全部。几位起者是以研究民俗为主来收集的,许多故事保留了静宁的方言,在这本书的指引下,我找到了游走的大概脉络。而也就是这几位起老人中的一位,某年就成纪文化城的修建而表了一篇文章叫做《谁闲置着26oooo万?》,老人二十年前曾主编编写静宁文化三套集,二十年后,以一个文化人的良知,写下了惊醒后辈的文章。

良知,还是良知,穿越时空的良知,激励着晚来一辈人不断掘这片土地。

而一个傍晚的时候,我在山下闲走的时候遇到了杨老三,北风忽忽的,这个三十多岁的浪子,坐在一棵老树下点上烟,抽着。他看我下来了,一个人,穿着大衣,走走看看,他掐灭了烟,朝我走来。

我也朝他走去。

老三嘿嘿一笑,伸出了手:“老哥,你也转着呀?”

我也一笑,伸手出去,“叫我赵根就成的,我小你几岁,你才是我老哥呢。”

两双大手就紧握在了一起。老三找个埂子坐下来,扔过来烟,说:“赵根,上次是我不对,这不,我正准备着还钱来呢。”说着,从兜里掏出崭新的五张百元钞票,站起来要给我:“多有得罪你们那位女的了,这钱,咋说也该给你还的。”

我并没有接,问他:“这钱是哪来的?要不还是……?”

老三难堪地搓搓手,手中的钱就在半空中打住了,“兄弟,老哥走错了路,后悔了,现在想回头了。我也想了,咱有一双手,咋说也能养活一家子人的。我在莲花城给一个工厂下砖头,咋过不是过啊。”

我把钱给推过去,说:“这钱啊,我们过几年了再来取。你若真的是想把一段故事还回去,那就积攒下来,这将是一个教训也是一笔你不小的财富。一个婆娘三个娃,看你光阴大不大,拉扯女人娃娃过日子不容易,你先放着,过几年我再来取。浪子回头,千金不换,大男人做事,无怨无悔,坦坦荡荡一个大丈夫,才是咱们男人,是不是啊,老哥?”

两个大男人,在忽忽北风的山道上,疯也似的抽着烟,完全是男人式的交谈,完全是浪子式的应答。

杨老三红了眼睛喊着说,他在道上混了这么些年,可从来就没有见过一个像赵根你这样的“道手”,道手是他们道上的话,意思是说所谓的大男人。“我看得出来,老兄弟你以前绝不是个平地跑的角色。你这样的人,我杨老三佩服,这才是真正的男人。你心里头有着比我杨老三更大更疯的狂野,而你却能让这种狂野成为动力,而我却正因为此而害了我的妻子儿女,我他娘的,把路走错了,后悔啊!”

我嘿地一笑,给喊着说没他说的这么悬乎。“我从来没给人的路下以对与错的定义的,其实各自的路本就不同,有了什么样的心境才会有啥样的路。有的人过得幸福,有的人过得痛苦,有的人先苦后甜,而有的人则是一生劳顿和困窘,咋样的日子都可以过但总归是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生咱养咱的这片土地,其他的,我也就不知道了。”

杨老三回头看着山外头的阴云,“是啊,本就无对错之分,可是咱对不起这片天啊。老哥上次你打得好,骂得对,一看你的出手我早就知道已撞上道手了,撇不下面子才想着和你斗一斗,看能不能吓一吓你。后来我完全错了,老哥刚开始出手还算轻点,可之后对我的那几下,说真的,我这辈子从来没怕过谁,当时,你,我真的是怕了,怕了也服了啊。呵呵,那次回去之后我趴在炕上再也起不来,揭开胸膛一看一大血斑,整整一个拳头印啊。”

我问:“现在没事了吧,应该?”

他一笑:“肋骨折了两根,愈合了,刚。老娘一看看到我躺着回来,送到医院住了整整两个礼拜,哭着骂我造孽啊。我多少次想到过能洗干净了手从头再走上新生活,多少次可总也没有勇气。多少年来我的老父亲老母亲给人看不起,多少年来我的老婆出门总低着头不敢见人,我的孩子们给别人家的娃娃嘲笑打骂。我在外干这干那,我的亲人在家遭这遭那,引了几个混蛋就觉不到天高地厚还他妈的兄弟啊朋友的啊,到如今,走投无路,举目无亲,哪里才有我他娘的一个家啊?”

说到这,杨老三一抹头皮,大风呼啸中他皱巴的一张脸扭曲成了兽,抱头,哭了。

浪子哭了,在他的老家,在生他养他三十多年的土地上,举目无亲,走投无路,数年来孤独着灵魂的如兽的灵魂,在这深山之下,山路之边,大风呼啸的冬季,流着一把酸泪,哭了。

我在烟雾缭绕中放声大笑,“这才算个啥,老兄弟啊,能在咱们老家听到像你这样的话,我想,你早就知道自己该去做些啥事了。咱别的话就不说了,下边的威戎明年准备着要修建一座果汁厂,正是用人的时候,修建工程的过程中有你,修建起来后如果你能留在厂子里成为职工,其实再好不过了。”看着杨老三的模样,我大声说:“其实咱正应该去笑,笑着去面对新的生活,拉扯女人娃娃,老老实实本本份份地过日子,累点苦点刚开始遭人耻笑其实,本就没有啥。赡养老人享受日子世俗的美,笑,该笑才是。”

咧开大嘴,啷声大笑。

而杨老三一定要还我五百块钱,我嘿嘿一笑,给砸了一拳,他如老农般一笑,说:“那怎么?”

我给说:“浪子回头,千金不换,何况是我区区五百块钱?你有家世,添置东西啊孩子上学啊,老婆子买盐都要个钱的,你慢慢用去吧,过上三五年,我闲下来了,再来问你讨要,到时候你不给我都不行的。”

老三愣了,一张老脸皱纹又乱七八糟的,很快地一笑,咬了咬牙,说:“那行,我留着,这钱我是不能用的。”

我则一半笑着,一半是调侃地沿着山路上去了,回头一笑,杨老三也无声地一笑。

当天晚上,山风呼啸中落了一场大雪。我们结了房钱,给老人道过别,在纷纷雪花中,离开了阳坡乡。

小翠在前头走得块,身后落过雪后的山乡响起了社火,纷纷的雪落了我们一背包,我在半山上回头看着走过的路,小翠下了来,推了我一把,“走吧,赵根,静宁县只是一个缩影,还有很长的路再等着你我去走呢。”她也凉了脸,冻得直眨眼睛,我看时,她也和我一样红着眼睛。

“走吧。”我赶上了小翠,迎了山风,去了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