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欧沉默了一会。“我为什么要揭穿?我不能肯定是你做的,还是侯爵自己。我并不怀疑斐莎,杯子是透明的,不可能事先做手脚。我们三个人分开坐,我跟斐莎都接触不到酒杯。只有你,和侯爵自己……如果是他自己,我去揭穿不是没事找事?”他抬起头望着弗兰,“那有毒的果酱,你是为我准备的吗?”

杰蒂迟疑地问:“那……我给壁炉里多加点木柴?”

“你怎么不吃?”侯爵把一盘点心推到他面前,“难道是看到刚才的那个女人,觉得吃不下东西了?”

斯蒂欧觉得一股寒意冒了出来。他看看那幅画,又看看墙上那个洞的位置,正好是相对的。他咬了咬牙,走上两步,把那幅画从墙上取了下来。墙上是松木的镶板,斯蒂欧用力地一掀,居然把镶板轻轻松松地掀了下来。那块镶板,是活动的。

斯蒂欧叹了口气。“鬼门歌城太偏僻,太荒凉,想要逃走,没有那么容易。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没办法自己生活。”

“有一天,雷蒙拿了一张画,说想让我照着画一张。那张画……他刚把盖在上面的布取掉,我就倒抽了一口凉气。画上是一个女人,被人砍断了头!而最可怕的是,那个女人跟我长得非常像!我当时看看画,又看看雷蒙,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雷蒙抱住我,一再地安慰我,说这只是一个巧合,只是巧合。他叫我不用害怕,他说那张画因为被水浸过,所以他一直想找个画家来重画,但是他找了好多都不满意……我听了他这样的解释,而且他又一直宽慰我,我就开始画那张画了……虽然,画一个长得跟我那么相像的女人被砍头的景象,实在是让我非常不愉快,所以我画完之后就立刻交给了雷蒙,我再也不想见到那张画了……”

斐莎听着他的话,也许是斯蒂欧的声音是真诚的,她慢慢地在床沿坐了下来。她的声音婉转却悲哀。“是的,因为我的虚荣,我嫁到了格伦家。那么,你愿不愿意听一听我的故事,斯蒂欧?或者,你听了之后,会多同情我一点。”

最后一次?难道还有上一次?斯蒂欧突然说:“你知道那天我在这附近险些被淹死的事,侯爵?”

他来到宴会厅门口的时候,里面还是一片黑暗。他轻轻地叫了两声:“斐莎?”没有回应,斯蒂欧想自己也许是来得太早了,于是推开门走了进去。虽然想着里面或者还有那些尸体,很是恶心,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进去等了。

侯爵看了他一眼,说:“如果不知道的人,大概会以为你是这里的主人了。”他的声音很平淡,却说得弗兰脸都黑了,急忙退到了一侧,低下了头。侯爵朝斯蒂欧伸了伸手,“继续说,你为自己的辩护很有趣,也很新奇。”

斐莎又跌了一跤。斯蒂欧忍耐不住地站起了身,想过去扶她。侯爵却一伸手,拦住了她。“让她去吧,不用管她。”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黑色的衣袖,银色的袖扣。斯蒂欧已经没有犹豫的余地了,他抓住那只手,一用力,就顺势落进了那个黑洞里。紧接着,石壁又移回了原处,水声也完全听不到了。

斯蒂欧再次把目光转向那只在地上乱转的灰猫。这不是人的眼睛,这是可怜的小猫的眼睛。有人毫无人性地把小猫的眼睛挖了出来,然后把血迹拭清,非常小心地安放在银盒里面。他打了个寒噤,把那个银盒啪地一声关上,扔回了桌子上。他注意到桌子上盖着一层厚布,下面好像放着一些什么东西,把布都突了出来。斯蒂欧迟疑了一会,一伸手把那块布掀开了。

斯蒂欧猛地打了个寒颤。我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我当然该相信我自己的亲身经历。那个晚上,就是那个老船夫送我渡河的。我把银币放到他手上的时候,甚至还能感觉到他手上的温度。他是人,是个活生生的人,绝对不是一个鬼魂。那么,我应该相信的,就是面前的格伦侯爵?

侯爵的眼睛里有一点隐约的笑意。“你的反应很快。”

只是一幅画,仅仅只是一幅画,用不着那么恐惧。

第二天,斯蒂欧照例到了藏书室里。他看到杰蒂正在把一幅相当大的画吃力地往墙壁上挂,就说:“我来帮你吧,杰蒂。”

侯爵忽然哈哈地大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回响在空荡荡的餐厅里,带着重重的讥讽的味道。突然,一阵歌声响了起来,斯蒂欧动了一下。那是他已经习惯了的,斐莎每到夜里就会响起的歌声。她又把她的死去的观众打扮好了,放到了第一排么?……不过,这一天,斐莎的歌声似乎比平时响起得早。她的宴会,比平时开始得要早。

侯爵似乎心情很好,他一直在微笑。斯蒂欧记得杰蒂说过,侯爵很少笑,但这时候他却一直在笑。虽然这微笑也未必就是开心的微笑,虽然他笑的时候也有一股阴郁的味道,但餐桌上的气氛无论如何总是好了一点。侯爵对着斐莎举起了酒杯,斐莎还在玩着那朵蔷薇花,早已把那双细嫩的手刺得伤痕累累。

杰蒂似乎并不觉得他这个问题奇怪。“那我不知道,我不是夫人贴身的侍女。不过,我想不好,否则侯爵也不会一连娶了这么多个妻子。”

“我这就把蜡烛给您送来。您要咖啡吗?”

斐莎的声音颤地说:“你……你是说,你从来没有见到我丈夫?”

这个问题让斯蒂欧楞住了。过了一会,他说:“我是一个音乐教师,夫人。我熟悉很多上流社会的夫人和小姐们,而她们对我是相当称许的。有一天,您的丈夫找到了我——我相信他是通过安德烈伯爵夫人而知道我的——他给我一份非常高的薪水,希望我能够到格伦家族的城堡来。格伦侯爵说,您是一位非常热心的音乐的爱好者,您最爱的就是唱歌。”他又加上了一句,“您的声音非常美妙,夫人。”

“谢谢。”他说了一声,弗兰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说了一声,“明天早上,会有人送早茶来。如果晚上有什么动静,也请不要出自己的房间,否则……后果自负。”

在跳舞的空隙里,斯蒂欧问她:“你每天晚上都要跳舞吗?”他想问的是,这位年轻的侯爵夫人平时是跟谁跳舞的,总不会是跟那些死尸吧。

斯蒂欧跟在他的身后,在阴暗的甬道里穿行。每隔很长的一段路,墙上才会有一盏烛台,半明半暗的光在摇晃。“那个女孩……是谁?”

如果从这里摔下去,那么很可能会被石笋穿在上面,借着月光,斯蒂欧多看了那些石头几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不少的石头上都有暗褐色的痕迹。

斯蒂欧笑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我今天说错了一句话。也许是我当时端来下了药的咖喱食物,我害怕你现,心里太紧张的缘故。”

弗兰奇怪地问:“什么话?”

杰蒂说:“他问我,我的家在东边还是西边。我回答他一直往西走。当我走出门的时候,我才现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西边根本没有任何农庄,其他几个方向倒是有。他来的时候就是从西面过来的,他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也许当时他不会想到,但是以他的聪明,事后一定会现。”她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好在他终于把那些咖喱吃了下去,我也算是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