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披了满肩的严霜转过头来看着他：“那第一好的事儿是什么？”
严青点头：“若真能让我大宋的老兵全都衣食无忧，那该多好。”
严霜跟赵航从一开始想的就是把厂子办成给退伍老兵们谋生计的福利工厂，所以招人的时候当然不会像一般的老板那样专找身强体壮能干活的，实际上，这批人当中的老兵里，三分之二都是残疾人。怎么安排这些残疾人的工作，让赵航颇费了一番心思。腿脚上有残疾的比较好办，毕竟这是工厂，大部分活儿都是动手的，所以这些人的工作能力其实一点儿都不比健康的人差。手上有残疾的就不好办了，赵航先把那五六个两个手都没有了的士兵安排去踩缝纫机——战场上同时失去双手的几率并不大，而缺了一只手的，有几个也去踩缝纫机，另外的有被安排去厨房帮忙烧火，有两个脚下功夫极好的干脆到门口当保安。比较特殊的是一个叫做严明的老兵，他双手都没了，可是两只脚却灵活的很，居然可以用脚趾头做针线！
哦跳井，幸好我是从井里掉过来的，我要是攀岩的时候坠崖穿过来的……难道这会儿还得跳崖？苦中作乐的这么想着，赵航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上次，曾经问过我有没有想过回去的办法，我没有回答你，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有办法，但是并不是百分之一百的一定能回去。”赵航轻轻滴说：“我似乎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你，我来自哪里，我想我现在可以说了，我来自九百年后。”
这年头的房子结构简单，虽然没有什么大型机械，可是一大片平房盖起来也费不了什么功夫。赵航从一开始便想把这工厂办成退伍老兵的福利工厂，而买下的土地也足够宽广，所以盖厂房的时候也顺便规划了宿舍区。
如今，赵航吃睡都在工地上，只是需要采购一些只有城里有卖的原料的时候才去太原，比较意外的是，他在建筑市场竟然现了石棉瓦，这也是李国舅的明，赵航觉得李国舅简直太伟大了，这家伙简直就是天才嘛！这玩意隔热防火，用在厂房修建里再合适不过了。赵航兴致勃勃地采购了不少工地上需要用的工具材料，转过头便跑去了严府，先去前头严青办公的地方汇报了一下工作进度，然后便一头扎到严霜的屋子里。
严青哈哈一笑：“小猪起床了？这可了不得，守个岁而已，你把整个初一都要睡过去了！”
天上的星星很亮，赵航没有让门房的卫兵帮忙打灯笼，自己慢悠悠地往院子里走，路过严霜的院子，心里一动，几个起落跳了进去，果然看到严霜的卧室还亮着灯，赵航心里隐约明白点什么，想了想，走到窗前轻轻敲了敲：“大娘，我已经回来了，刚才跟他们多喝了几杯酒，头有点晕，又喝了醒酒汤，散了酒气才回来的，你赶紧睡吧。”
卢玉郎披着斗篷，慢慢地沿着甬路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卢玉郎本来说不去的，一听这话满脸通红：“我都十六了，怎么就不能去？”
赵航倒是知道为什么，羊毛这东西吸湿性特别好，在干燥的地方做床褥，很能阻隔地下的湿气——这种地方也只有地下有那么点湿气了，十天半个月晒一次褥子，舒舒服服的。可是开封则不然，城里城外到处都是河流湖泊，水汽漫天，那种地方，冬天用羊毛褥子，绝对是盖不了三天便被水汽浸透了，不湿冷才怪。当然，这东西吸湿性什么的都不是绝对的，做成褥子，铺在床底下不透气，自然稀世吸的厉害，可要是织成毛衣穿在身上，湿气随时能散出去，羊毛毛衣穿在里头可比厚重的皮毛舒服多了。当然，刚才许大郎说的毛衣可不是后世的毛线衣，是类似于毛毡一样的东西，保暖倒还可以，舒适性真不怎么样，严青的士兵们许多都穿了这种毛衣，赵航前阵子因为觉得皮草太厚重，棉衣太臃肿，想要弄件毛衣穿，结果拿到手上一看，根本不是后世的针织毛衣，而是一种类似于毛毡的玩意，实在太硬了，里头穿着丝绸内衣还能感觉到那种毛糙，也就是习惯了穿麻布的人不在乎，当然，麻布的里衣也相对厚实些。
赵航疑惑极了：“他怎么有这么多名字！”
两人说说笑笑，正走着，忽然听见有人与严霜打招呼：“严小娘子。”
严青这阵子心情其实很不好，只是关于严霜外祖母的事儿，他再不舒服也不能跟严霜牢骚，这会儿，几杯酒下肚，他便跟赵航唠叨开了：“说起来，我估计你怕是得跟我一个下场……”
严青吐血：“不会说话就给我闭上你的嘴，什么叫娇弱……你剩下那只眼睛是不是白长了？”
年前的日子就这么慢慢的过去了，快到年根儿，严霜的各个店铺生意都火了起来，上次有点瑕疵的军鞋在铺子门前的清货摊子上卖得不错，严霜索性又购进了些材料，让大家做了些改良军鞋放到市面上卖：一部分是跟军鞋一样的足料防水鞋，这种鞋最便宜的一双也要二百文。另一些则是改良的样子，有系鞋带的普通千层底布鞋，这个一双只要六十文，成本几乎都在底子上了；有千层底配缎面的系带鞋子，这种的贵些，从一百文到三百文都有……最后赵航出主意，做了木底与千层底相结合，再加上细致的油布面儿坐成的防水软靴，有防水台还十分舒服的雨靴，造价虽然贵，但是专卖给有钱人家的小娘子的话，一双靴子两贯钱不过分吧？
赵航提出说厂房用不着这么大，严青摇头：“真要让他们到厂子里做活儿，每天难道还往返着回村里住么。我这几年身体不好，一直没管他们，前阵子去那几个村子一看，那房子还是人住的么？家家四处漏风！多买点地，盖点房子，若能做活儿的就直接住下，河东路这边打了一二十年的仗，最便宜的就是地价了，现在卖多少地都不会亏。”
严霜被他弄得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但心里头还是担心：“我爹他到底哪里不好，公主怎么就又不要他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赵航点头：“行，明天路远，还是坐车吧！不然感冒就不好了，哦，感冒就是你们说的伤风之类的。”
赵航撩开大长腿大步走了一段儿，扭头一看严霜，只见她几乎是小跑着追着他，赶紧停下脚步：“慢点慢点，咱们去后院儿拉匹马！”
赵航十分佩服：“大人可真是少妇杀手……”
可是贞静公主接下来的话却又让赵航不确定了：“你过去，便是这样对柔娘的吧？什么事儿都自己做主，完全不跟她商量。”
严青最后还是拿了衣服进了里间儿，不一会儿别别扭扭地穿了新衣服走了出来。赵航抬眼一看，咦咦，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军装美人么！严青的个子本来就不算矮，比赵航这个傻大个也只低了不到两寸罢了，这身衣服本来就是按照他的身材做的，深绿色的仿现代式军装，挺实的料子衬得严青越显得腰细腿长面色白皙，一拉溜的扣子从脖子严严实实的扣下来，再往下看，是修长的双腿，笔直的裤线，从上到下，凸显出一种禁欲的美感来。赵航过去一直觉得军装美女最诱人无比，这会儿看到严青，心中十分感慨：这不就是传说中能让许多女人拜倒在他西装裤下的标准男神？！范儿么？难怪严霜都会一不小心说漏了嘴，用“生的美”来形容严青……
严青走到屋中的穿衣镜前看了半晌，评价道：“这衣服，上几次马，就得变成开裆裤！”
赵航也觉得这是事实，但还是嘴硬道：“这个是礼服啊，礼服什么的肯定比较贴身了，开始给您看的那个才是行军穿的。”
严青摇头道：“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不要再做了，军里是有规矩的，我们也不能乱穿衣服……行军的那些衣服也就罢了，礼服……莫要白费功夫。”
赵航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他纯粹就是一时手欠弄出来个毛呢料子的现代军装，做完了就意识到这是压根就不可能投产的玩意儿。正懊丧自己又干蠢事儿，忽听得严青叹道：“霜儿的母亲，就喜欢做各种各样的衣服给让我穿了给她看，奇奇怪怪的，一会儿让我装和尚一会儿让我装小娘子……你要是真闲着没事儿，就给霜儿做衣服去吧，她一定很开心。”
赵航差点一头栽倒，感情岳母大人居然有这么新潮的爱好！他抬头瞅瞅严青的脸，顿时理解了，换了随便一个女孩子，有这么好看的模特摆在面前，一定也会忍不住想要给他打扮打扮的。等等，为什么是我给霜儿做衣服？喂喂，我没有这种癖好啊！蓦地想起严霜那张秀气的小脸儿……好吧，如果是严霜那样的女孩子，也没什么吧。
对于衣服，严青的态度比鞋子要慎重的多，他并没有立刻做决定，而是让赵航做出一二十套来，送到他这里，先给卫兵穿穿看。说起来赵航上次做鞋子，也是这么操作的，但由严青主动提出来的，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前者是生产者做市场调查，而后者则是身为统帅的责任所在，军装，可不是随便换的。
服装厂的事情，最终还是暂且放下了，因为出去开封的时间眼见就到了，赵航实在没时间安排这个事儿了，想了半天，跟严霜商量了一下，先到吴八叔那里又订做了几十台缝纫机，又帮忙给那几个老兵村没去厂里工作的老兵购置了一些牲畜与农具，好在前几个月，严青已经派人帮他们挖了渠，引了水过来，那几个村的大部分土地的缺水问题都得到了解决，如今再加上能帮忙干活的大牲口，务农的老兵们生存状况也好了许多。赵航依然不放心，又托许大郎从北面弄了一大批羊羔让村里人养……多管齐下，赵航跟严霜总算暂时松了口气，决定趁着新厂房还在修，缝纫机也正在生产的功夫，赶紧去开封，争取年前赶回来。
&nbp;赵航原本以为只有他跟严霜去开封，谁知道准备了半截子，严青忽然得到官家的一道旨意，让他进京述职，于是严霜跟赵航便成了严青述职的跟班儿了。
说起来，严青也确实好几年没有回开封了，柳柔娘去世以后，他五年里只回了开封一次。前阵子边境上有小规模的冲突，不过问题都不打，官家估计也是觉得现在比较安定，所以招他回去联系一下君臣感情。
严青如临大敌。当然，他这种态度不是对官家，而是欧夫人。春天的时候，严青把欧夫人派来接严霜的管家打走了，虽然严霜也写了信向外祖母解释情况，但她老人家还是十分生气——完全是冲严青的，她听说官家要招严青回来述职，直说这次绝对不放过这个混账东西，定要跟他问个明白，怎么就把她的亲亲外孙女随便许了个来历不明的男人？
以上这些情况，都是严霜的外祖父偷偷捎信过来告诉严青的，这是赵航第一次明确地意识到严霜外祖父的存在，没办法，她那位外祖母存在感太强了，让人有意无意地就忘了其实严霜的娘是姓柳，不是姓欧。
这位柳翁翁显然跟严青的关系不错，私下里把情况都交代了，还十分严肃地嘱咐他，回来以后千万不要跟欧夫人顶牛儿，她说话不好听，就当哑巴好了，千万千万不要再惹她了！他老人家岁数大了，怒气值爆表的欧夫人，实在消受不起啊。
严青接到信，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一想到要去见他那位岳母，就觉得心疼肝疼加胃疼……一转脸看到赵航，顿时又觉得这次可能没有过去那么惨：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再怎么说，自己这个老女婿，也没有这个新出炉的更没谱的准外孙女婿招她烦吧？
赵航当然不知道严青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严青早就认准了他一定会被严霜的外祖母各种嫌弃，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开封，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准备换地图，远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