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是哪儿啊,我就一个家。”

景翊对着杯子愣的工夫,萧瑾瑜已压住了咳嗽,缓缓靠到椅背上,“说吧……”

赵管家提起十二分小心,一边盯着楚楚一边把那碗面搁到桌上,“这是王爷让厨房给你做的,趁热吃吧。”

萧瑾瑜微怔,“你害怕?”

“何时到的?”

楚楚在一个菜筐里翻出一块儿生姜,洗了几下拿到案板上“咔咔”切了几刀,扬手丢进了锅里,然后一边继续翻一边道,“我一直在屋里哭来着,哭累了就睡着了,饿醒了就出来找吃的了。”

这些年来,这句话叶千秋对他说了得有不下二三十遍了,可他现在照样能把自己从床上弄起来,虽然确实吃力得很。

“请问……”

“祥兴二年正月初九。”楚楚一时想不出这生辰和当仵作能有啥关系,忽然想到许是京里规矩多,挑仵作还要图吉利算八字的,就赶紧补了一句,“我爹说正月生的女孩有福,是娘娘命。”

轮椅里的人显然是被她惊了一下,手下一按就把轮椅停住了。

老头儿赶紧爬起来,一瘸一拐走下台阶,黑着脸把楚楚一把揪了起来,冲着轿子连声道,“野丫头不懂事儿,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掏出自己的手绢递给萧瑾瑜。

只是董先生只说过六扇门在京城,可没说清楚是在京城的哪儿。

整个过程缓慢却平稳优雅,把楚楚看得目瞪口呆,居然都没想起来要过去扶他一下。

萧瑾瑜没去搭许如归的脉,也没探他的鼻息,而是从他脖颈开始一寸一寸地细细查看,比起诊断医治,倒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萧瑾瑜查看到许如归右手臂的时候停了好一阵子,之后很是吃力地把许如归翻了个面儿,继续细细查看。全部查完,萧瑾瑜又动手给许如归把衣服穿回去。

楚楚看萧瑾瑜稳住自己的身体都不容易,还俯身去搬动一个看着就比他沉重许多的大男人,就想上去帮把手,“我来吧。”

萧瑾瑜头也不抬,“你记得他每个衣带是怎样打结,结在何处,是松是紧吗?”

楚楚被问得一愣,他之前只说把这人的衣服脱下来,可没说要记住这些啊,“不……不记得。”

“靠边站。”

等萧瑾瑜把许如归的衣服丝毫不差地恢复原样,重新坐回到轮椅里,景翊已经把那盘兔腿啃干净了,把空盘子往桌上一放,“轮到我了?”

萧瑾瑜点了下头,对楚楚道,“走吧。”

楚楚看着还是昏迷不醒的许如归,“那许老板怎么办啊?”

“景翊能让他昏过去,自然能让他醒过来。”

一路跟在萧瑾瑜后面,楚楚一声也没吭,萧瑾瑜在房门口停下来的时候,楚楚停也不停就从他身边越过去,径直冲进自己房里,“咚”一声关了门。

刚才事突然一下子懵了,楚楚这会儿可是想明白了,说什么这也危险那也危险,哪有什么危险,明明就是他算计好的嘛!

她不知道他俩这是在干什么,干这些又是图的什么,可她知道她莫名其妙糊里糊涂地就被萧瑾瑜给糊弄了。

还有那什么为了遵守礼制才请她当丫鬟的鬼话,只听说过僭越有罪,啥时候轻车简从也有罪了啊!

枉她还那么好心好意地担心他,这人说起瞎话来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啊!

楚楚才不管他是排行老几的王爷,他已经不是第一回骗她了,这回还骗得她跟他一块儿去骗了别人,就算他肯给再多的赏钱,她也不能给这样的人当差办事。

楚楚从枕头底下翻出那两个钱袋,毫不犹豫地敲开了萧瑾瑜的房门,不等前来开门的侍卫开口,楚楚就把钱袋往他面前一伸,“我是来把钱还给王爷的,这钱我不要了。”

侍卫怔了怔,没伸手接钱袋子,“楚姑娘请稍候。”

侍卫转身进到里屋,再出来的时候楚楚已经不在门口了,门边就扔着那俩钱袋子。

她就是来还钱的,钱一文不少还到了,她就能理直气壮地走了。

世上好人多着呢,她就不信没钱回不了楚水镇!

楚楚还记得从大门到这小院子是怎么走的,她顶着风雪一路跑出去,和好几个穿金戴银的人擦肩而过,没人多看她一眼,她也就顺顺当当地出了如归楼。

她不认识这是哪儿,但她知道从京城回苏州是什么方向,只要从这儿先返回京城就好了。

楚楚沿着上来时候马车走过的盘山路摸黑往崖下走,北方严冬的山风不像江南那样柔润,连风带雪刮得脸上生疼,楚楚走了一半不禁停下来紧了紧襟口,往冻得红的手上哈了几口气,顺便抬头往上看了一眼已经成了一小片光亮的如归楼。

京城最富贵的酒楼,也就是这么回事嘛!

楚楚正要收回目光继续赶路,突然看见漫天风雪中一抹红从如归楼的方向直直落下来。

红影坠落崖下之时正好在楚楚正前方划过,来不及看清楚,但已足够辨出从如归楼坠落下来的是个人,穿着一身红衣的人。

这是……有人坠崖了!

楚楚醒过神来之后顾不得多想,撒腿就奔了下去。

崖也不是太高,要是赶得及了,没准还能有救。

跑得气喘吁吁的时候,楚楚远远看到那抹红影伏在地上,好像还在动。楚楚心里一喜,一鼓作气跑过去,却在距离红影几步远的地方急急停住了。

这个距离已经能看出那个红影是个男人,而且是个侧脸很美的男人,不是男人的那种美,但也不是那些翘着兰花指扮娇娘的戏子的那种美。在雪夜里,这个男人红衣如火,却温柔如水地轻抚着身下的人,喃喃低语着,温和的声音化在山风和飞雪里,楚楚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却有着强烈的感觉,他是在说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楚楚长舒了一口气,甭管这俩人大半夜的从崖上跳到下面来是要干嘛,没出人命就好。

在看清红衣男人身下那人之前,楚楚是打算贴着路边悄默声迅路过,尽可能不去惊扰他们的,可偏偏忍不住好奇,在路过的时候往下看了一眼。一眼看出躺在红衣男人身下的是个男人,一吃惊又多看了一眼,注意到下面的男人居然是□着躺在雪地上的,停住脚再多看一眼,那□男人的面容神色清楚地落入眼中,楚楚禁不住惊叫出声。

这红衣男人轻抚轻吻轻语相对的,竟是一具□死不瞑目的男尸!

楚楚一叫,红衣男人像是刚现这里不只他一个活人,倏地抬起头来。

景翊本没想这大半夜的去敲萧瑾瑜的房门,因为按理来说萧瑾瑜这会儿应该在药物作用下睡得正沉,可从萧瑾瑜房里传出来的动静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跳窗进去,侍卫没在屋里,就萧瑾瑜一个人伏在床边,朝床下痰盂里费力地呕吐着,痰盂里不见任何秽物,他费尽力气吐出来的就只有少量的水。

景翊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把萧瑾瑜几乎要跌下床去的身子扶住,“怎么回事?不是跟你说那解药之前之后都要吃两颗的吗,你还没吃?”

萧瑾瑜微微摇头,喘息的空挡好不容易说句话来,“药不在我身上……”

景翊一愣,突然想起先前是楚楚从身上拿出药来给萧瑾瑜的,“楚楚呢?”

“不知道……已让人去找了……”

胃里一阵痉挛,萧瑾瑜忍不住又俯下身去痛苦地干呕,本来就单薄的身子抖得像风中残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