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久前的事了?”夏侯武威问的是她被梁家休离迄今,她在外头独自吃苦了多长时间。

他厌恶她这种自私心态,厌恶至极。

自愿委身为仆的武林盟王闻人沧浪,扫个地也能和“假春儿”调情接哟,甜蜜得难分难舍——对,假春儿不只回到严家,还直接住了下来。

众人相信严尽欢还是存有一丝丝的天良才是……

严尽欢纤掌朝小几上拍,多说无益,谁都不容违逆她做下的决定。

不该逼一个十岁孩子立刻懂事、立刻跳出悲伤,未免太残酷。

她不尊重他——好吧,她只是个娃儿,不懂“尊重”两字所代表的意义,但不表示他不能和她生气。

看,又来了。

“哉是指,感觉。一股很亲切熟悉的感觉。”夏侯武威知道她误会了,补充解释:“我娘亲很美,非常的美,她温婉漂亮、知书达礼,说起话来,嗓音轻飘飘的,好似不会大声骂人,你像她,外在清妍出尘,内蕴清灵气质,当然,你比她年轻许多。”

他不敢深思武威的尸身若被发觉并非采王本人,会落得何等惨况,兴许是五马分尸,兴许是曝尸腐烂,兴许是鞭尸羞辱……

冰心年纪越长,出落得越发灵秀娇美,教养极好的她,总被误解为某家千金小姐,一旦听见她只是严家婢女,不由得感叹如此精致美人,竟沦为奴婢。

“急什么?”他嗓音喑哑,牙关啮咬她的耳珠子,大掌拨开她雪白双腿,不容许她对他有所隐瞒,要她在他身下绽放最妖魅迷人的姿态。

小欢欢试图发出声响,要吸引外头人的注意,脑袋瓜不小心撞击到陶瓮,发出重重碰撞声。

严老爹一走,众人皆看坏严家当铺的后势,严家千金年轻稚嫩,身旁也没有长辈可以请益帮忙,当铺这一行绝不像摆摊卖大粥那么容易,上当铺典当之人,牛鬼蛇神都有,不是每一个都抱持善意而来,只要遇上一个拿假货上门,自己又无法分辨真假,被骗被诓被设计都是常事,光靠一位养在深闺刺鸟绣花的严家小姑娘担下重担,严家当铺根本支撑不了半年。

他离开她的房,去弄他口中说的药,她才容许懦弱的眼泪掉下来,成串成串滑落双腮,赶在他回来之前,要教眼泪快些流干,尽快恢复平静。

她平躺在床上,无声泪水没人枕面,被绸缎枕面吮尽,徒留一圈又一圈的深色泪渍。

方才那样说不好……她应该要告诉他……她最最讨厌孩子,孩子碍事,爱吵又爱哭,不用他啰嗦,她也绝不会想惹上这种大麻烦,他想要,她还不愿意怀呢……应该要这么说才对,这么说,他就会知道她不是块当娘的料,他就不会有内疚,等会儿他回来,一定要补上这几句,更要补上不屑至极的笑容,对……一定要。

让他相信,她比他更嫌恶孩子的存在……

让他相信,不要孩子的人,是她……

于是,他取回来的药,她一口灌光它,完全不迟延、不喊苦,表现出急于饮下它的模样,实际上它的滋味为何,她无从品尝,再如何浓烈的苦,都苦不过心头泛涌的失落。

的确不该有孩子,至少,她与他之间,添了个孩子,情况将会更加紊乱,所以她不曾幻想过哪天突然有了喜,腹中孕育著娃儿,他便会欣喜若狂地抱起她转圈圈,像傻子般笑著说:“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她是一个务实的姑娘,老早就看清的事情,何必去挑战它,换来自己一身伤痕累累再来喊痛呢?

她宁愿维持现状,一辈子如此也无妨,至少目前的情况平平稳稳,两人虽无名无分,却仍是朝夕相处,他是她的,就算他不甘不愿,这事实亦改变不了,这样就够了,她没有很贪心想要大的又想要小的,她只要有他便满足了。

人若贪心,两头落空,得不偿失。

这些年来,她坚守著这份原则,不给自己任何怀孕机会,喝下数不尽的扬药,一碗一碗一碗,代表著他与她欢好的次数,代表著多少回她放下矜持,只求以贪图享乐为理由,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他一定认为她是个不检点的荡妇吧。

所以,他不曾提过成亲的请求,而她,也不敢开口。

唉。

严尽欢赖伏榻上,真不想从暖被里爬起来。

最近是怎么回事?四肢既沉又重,懒懒的不想动,睡著的时间快比醒著还要长,但不醒不行,她得去瞧瞧秦关的伤势,日前他受了毒伤,虽然毒已解,也不知是否全解干净,见他还能与朱朱表姊上演你追我跑的热闹戏码,应该是不碍事,不过亲眼确认才能更放心,她不希望失去铺里任何一个人。

那只迟顿的笨表姊,空比她年长,行径比她更幼稚,她若长至朱子夜的年纪仍和朱子夜一样蠢,她就自己先去投湖算了!有时实在看不过去朱子夜的呆,真想买个三斤春药强行灌进她嘴里,再把她打包捆一捆送到关哥床上,让关哥直接将她就地正法,省得她还愣愣不懂关哥心里填著的姑娘姓啥名啥!

对,叫春儿去买春药吧,坏人自她来做,幸福给他们两个去享,她就不信不能让那两只家伙亲亲热热、缠缠绵绵。

“春儿。”叫了一声,很久没人应。“春儿呐。”严尽欢又嚷。

绣鞋声轻盈飞舞而来,笑得好甜的春儿拐过小厅,撩开珠帘进房。

“小当家,你叫我呀?”

严尽欢觉得春儿最近很常笑,很常露出一副青春洋溢的活力模样,这倒很罕见,她印象中的春儿就是个老姑娘——不是指外貌老,而是性子,老爱念人和嘀咕,名副其实的小管家婆。

“春儿,你整个人在发亮耶。”像颗金刚钻一样,炫目得很。

“有吗?”春儿笑著摸摸自个儿脸蛋。

“心情很好哦,是因为我把那只仆役赏给你的关系吗?”严尽欢螓首躺在软枕里没挪动,她身子好倦,真想埋头再睡上几个时辰。

“呵呵呵……”春儿没否认,只是蜜蜜笑著。

“想不到你遇上男人之后,也变蠢、变昏庸了。”严尽欢在榻上磨蹭挣扎好半晌,才终于愿意离开软枕暖被,让春儿为她披上纱袍,拢妥长发。

“我哪有?我很清醒的。”

“若清醒,还得要我提醒你替我熬药?这事儿,向来你都是麻利去做,让我曾经不得不怀疑你根本就悄悄躲在我床底下,才准确知道哪时该为我煎药熬汤,可最近你很反常,总得要我点醒你,你才去办,这不是变蠢变昏庸是什么?”严尽欢不是真数落人,只是戏谑莞尔的口吻,容易教人误解她酸言酸语,实际上她刀子口豆腐心,开玩笑居多。

“小当家,每个人都会有犯傻之时嘛,你别笑话我了。”春儿咭咭直笑。

“是呀,你从那只仆役进府之后就犯傻到现在。”超失常,一点都不像精明干练的老春儿。

“我这回没忘了替你煎药呀,它正在炭火上咕噜咕噜沸滚呢,等会儿我就端来给你喝。”准说她变蠢了?这回她可没等严尽欢交代,就先煎好药在等呢。

“我今儿个不用喝药呀。”咋夜又没和夏侯武威做啥坏事,他没有碰她,迳自背对著她睡,面对她在他背后磨呀蹭呀,依旧没有朝她扑过来。

“呀?”春儿一怔:“可是……药差不多快煎好了耶,倒掉浪费,还是喝下去补强补强药效?”

这话儿,倒令严尽欢吃惊,春儿明明不爱她喝避妊药,能少喝一帖她便少唠叨一遍,哪像今天,把避妊药当补药喝吗?

果然是爱傻了,蠢姑娘上身了。

严尽欢失笑摇头,也不出言假斥春儿了,难得见她憨嫩的可爱呢。

“倒掉吧,我可没有爱它爱到没与夏侯……还得逼自己喝它的地步。提到药,最近喝的味道与之前不太一样。”严尽欢之前就想问她了。

“有吗?嗯……大概是有几味药材多放了点,味道才变了吧。”春儿说得很笃定。

“或许吧。”反正她都是屏息灌下,没心情去细细品尝它的滋味,一喝光,梅片得立即塞上几片来解嘴里苦涩,真要她说出之前之z后的药究竟是哪儿不同,她也说不上来。“帮我梳发,我去瞧瞧关哥。对了,春儿,下回你去抓药时,帮我弄一些春药回来,药性烈些的,最好是吃下后,没玩个三天三夜腿软气虚绝不下床的那种,我拿去喂喂我家笨表姊,再拿她去喂关哥——”

说完,没被春儿数落一顿,又教严尽欢小小意外了一回。

她以为自己提出这种坏念头,春儿立刻会叉起腰,像老母鸡咕咕咕咕地叨念她呢,直到她拍桌,端出主子威严,才能逼春儿成为共犯,哪知春儿眉眼一扬,促狭的兴味镶在明亮小脸上,点头如捣蒜,嘴里笑著说:“好!好!交给我去办!我弄来的药,包管谁吃下去谁变禽兽,别说三天三夜,教他们十天都不想离开床!”咭咭咭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