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锦笑着摇摇头,沉思一会儿才换了话题,很歉疚地对我道:“小徐,又得麻烦你,老家一个远房亲戚想在株洲搞服装批发,父母以前来电话跟我交代过,我早忘啦,再说我哪有工夫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正经的还忙不过来呐。现在那亲戚已经到株洲,你代替我马上跑一趟,看看能帮些什么,帮不上也就算啦,反正让我跟父母有个交代就行。另外,能不能从哪借辆小车,不用好的,桑塔纳就可以,亲戚想用些日子。不能打我们学校车队的主意,那样影响太坏。”

小姐来啦,不用周立波下结论我也知道她是一位胸部达人!身上的衣服比朦胧的灯光还要轻薄,左右转动几下屁股,抖抖硕大的胸部,极具诱惑地道:“老板,我来服务,行不!”我咧咧嘴,点点头示意她赶紧把门关上,谁知她笑嘻嘻地道:“谢谢,很荣幸,我去拿东西,您稍微等会儿,要不您先看会儿电视,零频道有脱衣舞表演!”

这是实实在在地关照,不必口头感谢,得记在心里,我一乐,转身走啦!才到门口,又被黎锦叫回来:“安排人把我办公室里面那间房收拾一下,简简单单安张床、安个书架就行。另外通知后勤,把我住的那栋小楼好好整理一遍,你大嫂一走,我就不住啦,一个人怎么着都行,以后睡办公室,安安静静正好搞点研究。说到研究,你尽管忙也别含糊啦,好歹一天看两小时书,什么都可以丢,专业不能丢。那栋小楼留给外聘专家吧,人家可是著名人物,国学大师,不能受委屈,咱们又缺经费,自己将就吧。”

听了我的话,黎锦校长轻轻点头,把目光投向邓繁荣。邓繁荣喝口茶,轻蔑地一笑:“大学怎么啦,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老百姓成不了精,不必担心。”

身后传来方老师的笑声:“谢谢。”马上补充道:“不好意思,本来以为六点钟能见到您,谁知这么晚,我还得去湘潭大学上课。希望我们能打开月亮的心结,她真的很出众。”

这昂贵的龙井茶是本人孝敬的,但我哪敢居功,故意不屑一顾地道:“至于吗?我就喝不出差别,别说明前雨前啦,对我来说,什么碧螺春、毛尖,云雾,龙井,所有绿茶都一个味儿。平时看你品茶我都觉得费事,喉咙里直冒火。”

可是能搬哪去?回家我又不肯,出去单独租房子,代价昂贵不说,还会招来闲言碎语。最起码。黎锦校长就不会同意。唉!沿着江岸漫无目的地走着,在心里盘算,麻将局至少得九点钟才开始,不知道老李今晚能否凑齐人;曾书记他们的牌局今晚设在学术交流中心,但他们玩得太大,不是很想参加,再说,脑子也不清楚。转身迈开脚步,哪知道恍恍惚惚的回到原来的老路,稀里糊涂的又看见洗浴中心,气得我自己笑了起来。喝酒时感觉不错,现在看来还真醉了,不然不可能围绕着洗浴中心转个没完,这算什么事?定了定神才明白,那架华丽的秋千,一直在脑海中摇晃,挥之不去,仿佛勾走了我的灵魂。走到街对面巷子里一家小店,要了碗牛腩粉,眼睛瞟着洗浴中心,象盯梢的特务,心里不停地琢磨进进出出的人与自己有何不同。

其实不必看,早就清楚自己在对待这件事上与别人态度有很大的区别。

有些人坦然甚至骄傲,二人把臂或者三五成群,一副赴豪门盛宴的劲头,大声说笑着,昂首阔步走进去。出来后还要找地方小饮几杯,交流一下心得,讨论小姐长相的优劣,技艺的好坏。这份坦荡的心态,我很羡慕。

有些人和我一样独自偷欢,从车里下来,目的明确,不声不响,小步快溜迅速消失,出来时也一样的动作流畅,决不拖泥带水。本质上,门口那些男人没有区别。宋江再怎么忸怩,最后还是上了梁山,在朝廷看来,他与李逵没什么两样。也许有人来这儿之前,内心要挣扎,要人鬼交战,而且每一次都是喝了很多酒才会来,酒能有效增加胆量和脸皮的厚度,更能大大降低良心的自责,其实大家都清清楚楚,喝酒,无非是给自己制造个鄙薄的借口。

自己还嫩,跟别人还是不同,潜意识里还残存着一星点真善美。曾经自嘲似的想,无非借此安慰自己。世界本来就裸、脏乎乎的,那些美丽的爱情童话中有几分是真的?有几个人拥有过去的纯洁、现在的炽热、未来的相濡以沫?不过心照不宣罢了。所谓爱情,不过是男人综合自己的财力、权力、形象、前途等全部因素,混合着甜言蜜语、阴谋诡计给女人洗脑,像灌蒙汗药,量小了女人不上当,量大了会死人!婚姻,从第一吻开始,就共同培育欺骗的种子,最后,这颗种子长成参天大树,成为弥漫在祖国天空的阴霾。诚信是稀罕物,是奢侈品,别拍良心保证,这年月,良心也水货居多,无论男女,敢回家拍自己的床头发誓就是英雄!

一大碗热米粉落肚,分外舒服,慢慢嚼着最后一口牛腩,软糯香滑的口感使我振作不少,也多了点人味儿。店里只我一个顾客,店老板正督促孩子写作业,见我吃完了,忙赶过来含笑递一块槟榔,湘潭叫一口槟榔。接过来的同时回递给老板一棵烟,我并不吃槟榔,但很喜欢老板那张朴实的脸。他发现了我的烟盒,芙蓉王!老板接过香烟并没有走,谦卑地笑几声,很珍惜地夹在耳朵上,完成动作后又不放心地摸了一下。这举止使我感到亲切,小时候讨厌家乡,尤其那里的人,土里土气的,最喜欢把烟夹在耳朵上。抽烟时恨不得不留烟蒂,郭德刚学得特别传神。没料到湘潭人也喜欢这样夹烟,虽然不普遍,但绝对不罕见。

“你的生意不太好,早餐怎么样?”

其实我想表扬他手艺不错,为什么这么冷清。老板娘手脚麻利地换蜂窝煤,抢着倒出心里话:“我家这店全靠早餐和夜宵,生意还可以,就是太熬夜,能累死人。没得办法,赚得就是辛苦钱。”

小巷里都是居民,早餐生意好不难理解,哪有居民会起来吃夜宵?“夜宵?”我带着疑惑问。老板神色暧昧地向洗浴中心努努嘴,邪性十足地道:“半夜客人最多,进那里都是些干重体力活儿的,翻江倒海一顿折腾,出来以后不得补补?还有那些女的,忙了一晚,一张嘴吃撑啦,一张还饿着,到时候不得来一碗填肚子?后半夜附近只有我一家店。”此刻我开始担心他们认出自己,很后悔自己多嘴。

哪想到老板突然热情起来,一对小眼珠滴溜溜乱转,吃吃笑着说:“有空就去玩玩吧,现在时兴,挺便宜。而且我可以帮你安排,价格优惠,功夫一流,服务绝不打折!”

我不由得目瞪口呆,他竟然是潜伏的洗浴中心营销人员!简直对不起他那张朴实的脸,而且他刚刚还在督促孩子读书,如此的心态能教育出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转念一想,中华大地上,时时刻刻都在发生这样的事儿,老板并不特别。何况身为大学教授,想想我刚刚干得事,凭什么笑话人家。木讷半天才解嘲道:“别开玩笑!这碗牛腩粉都是我借钱付的帐。那里,你这样的老板才去得起。”

老板娘眉飞色舞地笑了起来:“他进去?他那手粗糙地像砖头,还不把小姐搓破喽!别造孽啦,还是得你这样的进去。”虽然表达的粗俗,但明显流露着得意:她信任自己的老公。老板嘿嘿笑着,依旧不死心,或者是看出我的虚伪,腆脸过来笑嘻嘻地说:“你一个外地人,自己进去肯定挨宰,况且,见不到高人!”

老板娘也附和道:“是真的,让我老公给你安排,保险不吃亏。”

不敢再胡扯下去,我指指里面正在写作业的孩子,用半生不熟的湘潭话道;“当着细伢子讲么子沙!”拿出大学里常见的,正人君子的大义凛然相,堂堂正正迈步离去,身后传来老板的冷哼:“这有么子沙!假正经。”吓得我冒一身虚汗,连感冒都好了三分,浑身轻松不少。

江面起风了!略有些冷,我精神为之一震。掏出手机看看,已经七点多了,牌友麻友到现在还没消息,难道今晚没有娱乐?手机显示有三个未接电话,可号码不认识,懒得理。才放好手机注视江面,琢磨怎么打发今晚,手机又发出悦耳的铃声。眼前寥廓的夜景令我心静神迷,沉醉了一会儿,才搭理手机,铃声已经终止,我漫不经心扫一眼来电显示,心立刻跳到嗓子眼儿:岳母的电话!胡思杂念瞬间烟消云散,慌忙回拨过去。

“你好,小徐!我刚跟你母亲通过电话,听说你又没回家。工作虽然重要,身体更要保重。”岳母的声音比以往更轻,但仍然平和、冷静、逻辑清晰。我从学生时期就非常敬佩老人家这份沉着,不疾不徐中流露着从容、淡定和大气!很久没有通电话,自觉气馁,嗫嚅道:“您有事吗?”

“没有事!有点想孩子,可是你父母身体都不太好。我没有办法才打你电话,希望没有打扰你工作。”尽管知道这是岳母一贯的客气,或者说是平易近人,但此刻也不能不心虚,我慌忙道:“您别这样说,需要我做什么?”几乎忍不住想喊一声妈,不过仅仅张张嘴,最终克制住自己没有出声。

“我想月亮了!你安排一下时间,带她来杭州。你亲自来,别麻烦你父母。我也有些话想讲,你父母不适合听。”岳母没有征求我意见,和吩咐学生一样云淡风清讲完,便轻轻挂断电话。

已经快一年没有回过杭州,忘记自己曾经是杭州人,很得意、很潇洒的杭州人。西湖的景致,钱塘江的浪,伍公山的月亮,龙井的茶。想当初,当这些江南诗情画意正慢慢融入我北方剽悍的血液时,晴空一个霹雳,天地翻覆,我便逃离那烟香雾润、山秀水丽的家园,现在回想起来,好像很久以前的事啦!岳母的命令使我顿时产生错觉,眼前的湘江好像是曾经的钱塘江。与此同时,心头掠过世界末日的飓风,掀起惊涛骇浪,倒海翻江卷巨澜,惊回首,离天三尺三!我用力闭上眼睛。

时至今日,年迈的岳母仍然不失大家闺秀的韵味,举手投足充满了古典诗文的隽秀。即使批评,老人家也娓娓道来,仿佛清丽的梅雨,柔婉的春风。要我保重身体,无疑暗含挖苦,令我自卑,令我悔恨,因为我刚刚从那种地方出来。谁泄露了我很久没回家的秘密?肯定是老妈!

电话又一次响起,又是那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我有些恼羞成怒,啪地一声翻开手机盖子,恶狠狠地道:“哪位?什么事?”里面静默了一下,马上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徐先生您好,我是月亮的班主任,一直想谈谈您女儿的事,方便吗?但愿没有打扰您。”

我烦躁地皱皱眉头,今晚全是这些破事儿!平静一下勉强笑着说:“方老师您好,非常感谢您的照顾,我方便,您讲吧。”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对,方老师没准儿想家访,哪有家长敢对孩子班主任这样不客气?尽管我不在乎,但还是要装着惶恐与热情,事关我的脸面,毕竟是在大学里混,日常生活中风度不可或缺,于是慌忙补充到:“您想家访还是怎么?”

可能是前言不搭后语,也可能是惶急影响了语气,总之,电话那头的方老师笑了起来。“徐先生,是这样,您女儿最近情绪不对劲儿,长期下去会影响她成绩。我与她谈过几次,效果不理想。前段时间我去过您家几次,没有机会与您碰面,与您父母详谈只会增加老人的精神负担。知道您很忙,但再忙也不能忽视孩子,您说是不是?我想跟您谈谈,共同找出解决的办法。希望您能挤出点时间......”

我不由得笑起来,中国人实在搞笑:凡是我们强调的事就一定做不到!再穷不能穷教育,那么教育肯定穷!再苦不能苦孩子,那么孩子肯定苦!其他更多啦,公务员要牢记自己是人民的公仆,那么公务员肯定忘记!他们唯一念念不忘自己是百姓的祖宗!上上下下嚷嚷重视三农,那么农民肯定不受待见!正胡思乱想,方老师又喂了一声,我暗自惭愧,立刻表明态度:“谢谢,需要我去哪里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