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款为“红旗大队民兵营宣”的红纸标语贴满了路边的树杆和墙壁。紧接着,用石灰水涂写在墙上的字越来越大,给灰色的村落带来了一片亮色,形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

别的大队相继成立了思想文艺宣传队。正在革委会主任刘楚生为这事焦急发愁的时候,高中毕业、在外串联半年多的高美丽回来了。高美丽是前任高支书的女儿,人长得身材苗条、白白净净,瓜子脸上有几颗小雀斑,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勾得男人的魂走。她一移步,水蛇似的腰肢扭动着,一对粗长乌黑的辫子在浑圆的屁股处来回地摆动。浑身上下,有股城里妹子那种灵性和韵味。

莲娭毑很警觉:“你问菩萨做么哩?菩萨送人哒呢!”她把搅动猪潲的铁锅铲在木桶边敲得“嘭嘭”响,像是在警告孙伢子不可胡来。

“爹,爹,我来哒呢!”兰子哭出声来。

玉梅婶子背把椅子来喊兰子,兰子放下没洗完的碗筷催莲娭毑。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打倒坏分子王兆明!”盛祖带头高呼。

“你老人家也莫太性急哒,这事还得问问静儿,看她自己愿不愿意。”兰子有点不以为然。

“嗳,你也歇一下哈,呷根烟!”驴毛子掏出一根纸烟递到二喜面前。

见他们出了门,刘楚生顿起贼心。他想,拿到这一袋子钱就脚板抹油——开溜,还到这住个卵旅店!

“看你这么霸蛮不,我要把你湿树棍烧成炭棍!”

“跟你开个玩笑,发么哩火啰!”驴毛子捡起草帽,剥去粘在草帽上的泥巴。这坨泥巴虽说没砸痛脑壳,也有蛮重。高出他半个脑壳的继茂让他没有还手对打的想法,只得熄火。

“还冇得到音信呢。”继茂的话里有些焦急。

东明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既使兰子挑不起,此时他也帮不了她。

莲娭毑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不妥当,补了一句:“媳妇好的还是好!”

顺生牵着兰子的衣角到玉梅婶子家串门,进门就叫“玉奶奶”,乐得玉梅婶子脚不沾地从柜子里抓了一把红薯片给他:“顺伢崽好乖呢!”

兆明挑着一担大粪放在菜地边,莲娭毑拿起长把粪勺边往地里泼粪边对兆明说:“我看还是让静儿读书吧!?”

这时,禾场四周围满了人,大家不晓得兰子怎么得罪了这个母夜叉。

“你不晓得哪么办?去给兰子认错啊!”玉梅婶子说。

静儿流着泪,抬头盯着兰子。她那双因为清瘦更显得大的眼睛里充满委屈和倔强。

兆明窝了一肚子火,心像被无数只山蚂蚁嚼噬着。特别是在寂静的夜里,各种各样想象的场面让他无法忍受,不满与难受一齐袭扰、折磨着他的身心。当然,这根源都来自于自己的婆娘兰子。

通肠的草药让兰子的名字又一次远播。玉梅婶子总是第一个把外面听来的赞誉之词告诉兰子。

宗祥连忙说:“兰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呢。”边说边把兰子让进堂屋里。

刘楚生手一挥,几个民兵推着继茂和兰子往外挤。

接生婆冬娭毑来看过兰子两次,兰子并没有表现出临产前的征兆。她自己心里有数,每次都很感激地把冬娭毑送出大门口。

“那我就去找刘书记!”莲娭毑一只手扯住了兰子的扁担。

静儿低着头,既没招呼也没抬头看继茂一眼。回家的路上,她脑海里总是浮现继茂脚上穿的那双棉鞋。她想倒掉继茂偷偷摸摸扣在酸菜下面的油渣子,但最后还是没舍得。

刘楚生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一跳。他慌忙松开手,兰子趁势挣脱跑出了屋子。

“姆妈,爹爹么哩时候回来呀?”静儿在火塘里添了一把柴,细声细气地问。她早已经察觉到姆妈和爹爹没有别人的姆妈和爹爹那种和谐与亲密。她不晓得是什么原因,但又不敢细问。

“兰子,你跟兆明说说,叫他莫再在外面讲反动话,有人反映到刘社长那里去哒。”继茂说。

兰子放下箢箕,扁担马上被继茂抢了过去。

莲娭毑躺在床上听说是为这事争吵,直骂两个“畜孽!”。兆琴自知是“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不好出面说哪一个,何况她知道大弟媳的厉害,她只有守着莲娭毑哭,哭苦命的爹爹。

这时的继茂手心全湿了,鼻尖上冒着汗。他抹了一把脸,“呷了饭好热呢!”,说完就“逃”到堂屋里去了。

不知道是谁向土改干部反映的,说兰子是“土匪头子”胡天龙的表妹。万队长带着几个身背长枪的解放军来到兰子家里,把莲娭毑、榜爹和兆明吓得瑟瑟的。同来的还有那个叫刘楚生的精瘦后生。

晚上,榜爹与莲娭毑商量:“这屋顶只怕是要掀掉重新盖哒,去年下大雪,我就担心压垮顶呢!”

“那个姜区长真是个好人,今天中午还招待我们在城里的饭馆里呷哒一餐饱饭!”

走到半路上,继茂发觉兰子裤腿上有血,自己手上黏糊糊的,忙叫玉梅婶子。

“好呢,好呢,你自己去选一块好点的肉。继茂这伢子也作孽,屋里屋外全靠他一个人张罗,唉!”莲娭毑连忙同意。

“哪么只能端一缽子饭回去呢?”

兰子跑上前使劲扶起玉梅婶子,内心十分自责:若是自己早一点过来,也许不会发生这个事了。

“是河对面贺家畈的,那个女伢子蛮不错。”郑郎中替宗祥说完,提一壶热水去洗腊肉,兰子要帮忙,郑郎中不让。

这时的兆明,脑壳里乱哄哄的,像一锅还在大火下熬的稀粥。

就在兰子举起石头正要砸下去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张满是污垢稚气的脸和一双惊恐无助的眼睛。他那嘴角还露出未嚼烂的野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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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明从床上弹了起来,他也听到了枪声和外面传来的嘈杂声。“快!快躲到后山上去!”他一双赤脚往外跑:“姆妈、爹爹!快起来,躲兵哒!”

继茂感激地点着头。

“肯定是手巧撒,手不巧男人还不早跑哒!”坐在那头的香秀接上话,这话分明是针对兰子的。香秀认为公公婆婆对兰子好些,心里一直不自在。

郑郎中木然地望着承芳:“你走吧!”

兆新又说起昨夜里抬轿人告诉他的稀奇事,把一家老小听傻了。

桂芝呆呆地靠墙站着,好像没在听桂林说话。

八个接亲的青年后生这时吓得没魂了。他们不知道这一前一后夹着他们的是些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这跑又跑不得,轿子后面还有个新娘子呢!

兰子到桃子那里去了二十多天,也没个音讯。桂芝不担心兰子,知道她胆大心细,人又灵泛,她担心的是桃子到底是生了还是没生。

兰子除了包揽做饭、洗衣的家务外,还要带小外甥,搀扶桃子的婆婆到禾场上晒晒太阳。村里一些青皮后生听说了兰子的厉害,平素只是站得远远的瞟看着兰子,大胆一点的有事没事喜欢从桃子门前经过,近距离地偷偷瞅上兰子几眼。兰子装着若无其事的,心里却总有点得意。

郑郎中在前面走,兰子跟在后面东张西望。山坡上的枯叶被他们踩得“喳喳”作响,快到山顶也不见锅盖的影子,兰子怀疑是不是昨晚天黑自己走了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