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神龛上的菩萨呢?”盛祖放学回家,书包还没放下,就问莲娭毑。

兰子赶到平塘村时已经是下半夜,宗祥的婆娘和刚伢崽都没有睡。兰子进门直奔郑郎中床前。

沥尽米汤,鼎锅盖下才冒一点热气,盛祖和顺生就迫不及待地一人盛了一碗夹生饭,用坛子里的酸黄瓜、霉豆腐咽着吃了。丢在桌上的碗筷哗啦声未落,他们一遛烟跑出了门。

轮到批斗兆明时,停课闹革命的盛祖一个箭步冲上了台子,他拿着事先准备好的大扫帚一下将他爹爹摁倒在台子上。

“那我托人帮她说户人家?”莲娭毑自告奋勇,她是想帮兰子分担一些。

“驴毛子,哪么还在这里歇息呀?”二喜挑着的箩筐没落地。

这一切让刘楚生看得一清二楚。

“热呢,热得我两头流汗!”

驴毛子脑壳上的草帽被砸落在地上,他想不到继茂会发这么大的火。

“继茂哥,铭伢崽进城当工人的事办得么哩样哒?”兰子问。

兰子说:“我挑得起呢!”

“姆妈,莫说哒。”兰子打断莲娭毑的话。

兆明除了每天出工、吃饭,就是出去串门,家里的事横竖不管,扫帚倒在地上他只会跨过去,不会伸手扶起来。莲娭毑照例操持着家务,她没有太多的奢望,能够填饱肚子、儿媳之间莫吵闹,自己身体健旺就是最好的日子。兰子除了出集体工,关照一家人的冷暖,夏天的衬褂、冬天的鞋袜全是她手上的活。她最大的愿望是如何快点将三个崽女拉扯大。

当静儿告诉莲娭毑,说姆妈同意她读书时,莲娭毑没吱声。既然兰子同意了,她不但不能反对,还要想办法把兆明说通,免得他又为这事与兰子扯皮。

“你问心无愧?你以为你是么哩好货色?”细娥壮着自己男人是大队书记,肆无顾忌。

“唔……我也不晓得哪么办。”兆明彻底软下来了。

“呜,姆妈,我饿……”盛祖哭着说。

兆明胀红着脸,心里在骂娘。他转背将那支还没点燃的纸烟用脚踩进泥巴里。

“玉梅婶子,你哪么早冇跟我说呢?”兰子将撮箕里剩下的紫草拿给她:“这是通肠的草药,你拿回去煎水喝吧!”

“回家哒”这三个字让兰子听得心里热乎乎。她笑着说:“回家还要选时辰啊?”

“刘楚生,你血口喷人,你不得好死!”兰子挣扎着骂了一句。

这几天,兰子感到身子越来越沉,除了懒得行动,就是困,想睡觉,一闭眼尽做些稀奇古怪的梦,可一醒来,又忘记了梦里的情景。

兰子说:“姆妈,这事云鹏作不了主。”

一次,静儿到食堂端饭,继茂选了三缽子稍为蒸得硬一点的饭递给她,他趁人不注意又将半勺油渣子扣在酸菜下面,再放进静儿的竹篓里。

“嘭嗵!”一声,后墙窗户被一块砖头砸开!

“哦。”兰子心不在焉。

散会的时候,继茂特地叫住兰子。

“那你也不能担,这会出事的。”

葬完榜爹回来,兆明和兆新为费用支出的事情争吵起来。因为有香秀从中拨弄,争吵迅速升级,兄弟俩挽起袖子准备动手。

“继茂哥,我想不到你个男子汉的手还有这么巧,你还记得你帮我画的那朵兰草花吗?”兰子拔出木刺后,问继茂。

第二天,各区县的解放军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像梳子似的围捕过来。几天时间,胡天龙的“地下军”死的死、捉的捉,降的降,基本被剿灭了,可“匪首”胡天龙一直没有落网,仿佛蒸发了。

榜爹瞄了一眼:“你以为是喝米汤啊!?”

榜爹洗完脸,出气稍微平缓了些。

玉梅婶子喊来自己的男人云鹏和儿子东明扶起兰子,继茂也跑来,一齐抬着她回家。

“姆妈,我想拿块肉给继茂哥他伢子呷,你看行不?”兰子说。

这天中午,兰子在食堂里打乱仗似的吃完饭,照例又领了两瓦缽子饭,准备带回家给卫英和静儿吃,没出祠堂大门,就被细娥拦住了:“你只能端一缽子饭回去!”

原来,东明得知自己要被抽壮丁,一万个不愿意去。可他又不能躲,躲了会让一家人遭殃。也不晓得他听谁说的,说是剁断了右手食指就不会抽壮丁了,所以他心一横,拿把砍柴的刀,在门槛上将自己右手食指砍掉了两节。

宗祥憋红着脸不作声。

一个赌场伙计走过来,弯腰对兆明说:“要不先到赌场借点钱?”

兰子和兆明一人捡了一块青砖大的石头,踮着脚尖,一步一步摸到了那个日本兵的背后。

再福离开时紧紧地握了握兰子的手,兰子从那双冰凉的手中感受到了一种力量,这种力量让兰子坚信他一定会迎来他所说的春天和他所说的好日子。

“兆明!兆明!快起来,外面打枪哒!”

兰子要继茂舀来一盆清水,她将洗净的桑树皮交给继茂:“你用它煎水给忠伢崽喝,一天喝三次,会退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