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很快淹没了穆兴旭最后的期许,他躲开那些举着某某宾馆牌子的人,独自迈着散漫的步子。一位衣着入时的年轻女子蹭了他一下,“住旅馆吗?”径直把穆兴旭带到一个偏僻的角落。穆兴旭感觉这个女的来路不正,抬腿就往街口逃离。

“不知道。”

重新走在大路上,穆兴旭也受到感染似地扯上两嗓子小调:

小圣翕满月的时候,小旭子娘金彩来看孩子,被周晴和骂了回去。“孩子跟老穆家啥关系没有!”金彩气不打一处来。“啥关系没有?你们家闺女一个人生的,看把你能耐得。”全镇上的人都知道这孩子是穆兴旭的。金彩咽不下这口气,两个当娘的在大街上拉开架式大骂了三天。

山东汉子总是好客的,干穆理所当然成了臧和尚的酒友,每能备酒备菜,喝个通宵达旦。

这个街道干部不是别人,正是穆兴旭揍趴下的长毛贼。

哥唻,走着唻,

回到家,在程姗姗的威逼下,程乃贵才说出臧小六在商场的所作所为。

“爸,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容易吗?你真忍心?”程姗姗气愤地说。

“这是业务上的事,你懂什么?”程乃贵说。

“业务我是不懂,可我懂得欠债还钱这个道理,你非但不还钱,还把人家抓起来了,要是你女儿摊上这档子事,你会怎样?”

“过了啊。”程乃贵沉下脸。

程姗姗也不示弱。“反正,这个钱你不还,就别认我这个女儿。”

“咳!你跟她什么关系?”

“是山东人,都跟我有关系。”

“我看,你是被那个穆兴旭迷住了。”

“再说,我真跟你急!”

程乃贵见女儿真的生气了,不再吭声。他知道女儿的脾性,可就是搞不懂,女儿为啥站在那个讨债女人一边。

第二天赶到办公室,臧小六早坐在他的办公室里侯着了。程乃贵无可奈何,叫出纳取出八万块钱还给臧小六。当臧小六接过那八万块钱的时候,还不太相信这是真的,悄悄地掐了自己一把,才确信这是事实。

臧小六去商场后边的夹道子里找到一个旧麻袋,把那八万块钱用一块破布扎了几扎,塞进旧麻袋,搭在身上。臧小六身上背着一个破麻袋,走在大街上,碰都没人愿碰她,更别说抢她的钱了。

程姗姗一口气追到汽车站,一把拽住臧小六。“大姐,你再仔细看一遍这个山东汉子,是不是这个穆兴旭?”

臧小六听到穆兴旭三个字,心里想错不了了。程姗姗把扎紧画幅的纸筒的细线解开,把纸筒展开,正是挂在程姗姗卧室的穆兴旭的画像,栩栩如生地映在臧小六的眼里。尽管画像不像照相那样逼真,那高大熟悉的身影还是能一眼辨别出来。

臧小六一言不发,愣在那里,程姗姗猜了个不离十。臧小六盯着程姗姗,盯了许久,盯得程姗姗的脸由白变红,垂眼低头,仿佛做错了什么事。

“你不用说了,我明白了。”

“大姐,不是你想的那样。”

程姗姗把从认识穆兴旭到现在的所有经过说了一遍。臧小六长嘘一口气。“他离开山东快七年了,有什么经历也是自然的。”

“他去苏州收菜了,或许今天晚上就能回来,要不我带你去找他?”

“不要了吧,毛毯厂的货款我已经收到了,还要回去交帐呢。”

“你千辛万苦来找他,找到了,又不见他,多可惜呀!”

臧小六听到这样的话,一阵辛酸,差一点流出眼泪。她多么想现在就见到他,可是她一想到刚才程姗姗复杂的表情,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再说程乃贵,看似面善实则奸滑,穆兴旭怎跟这样一家人扯上关系。牙一咬,心一横,对程姗姗说:“你告诉他,臧小六来过了,带着他的孩子,孩子认生,又回去了。”

臧小六拽起小圣翕的胳膊,往车上挤。穆圣翕问:“娘,画上的那个人是谁?”“跟我们一样,是个山东人。”臧小六贴住穆圣翕的脸,说道。

汽车不停地向前飞奔,所有的风都朝后吹,车窗里飘出深情的山东民间小调的歌声:

姐儿房中啊,绣呀就荷得儿包咦。

手拿着那钢针,轻轻瞄儿瞄。

显显儿你手多儿高呢。

上绣星辰啊,共啊日得儿月啦,

下绣上就凉船水上儿飘。

黄莺呢站树梢儿呢,哎哎哟!

小小荷包啊,绣呀就完得儿啦依。

扬州的那穗子儿,绿把丝儿挑。

再用那红纸包呢,哎哎哟!

送给那郎瞧瞧呢。

臧小六把装着八万块钱的旧麻袋一骨脑儿扔在走道一边,被走来走去的乘客踩了一脚又一脚,身子一溜歪拽,扭头对臧小六投去愤怒的目光。乘务员勒令臧小六把破麻袋收起来,臧小六只是不情愿地用脚把它往座位底下踢了踢。可是,除了臧小六,没有一个人知道里边放着厚厚一沓花花绿绿的八万块钱啊。

臧小六回到苏州毛毯厂,受到全厂职工的热烈欢迎,他们专门做了一个大红花,戴在臧小六的胸前。臧小六有些不好意思,走起路来都扭捏,这和山东大嫚的雷厉风行不太相符。仇厂长大摆长桌宴,为臧小六接风洗尘,当场把欠下臧小六的所有生姜钱退还给了臧小六。然而,当初对臧小六许下百分之十的奖励金却只字未提。臧小六急了,拿着保证书来到仇厂长的办公室。仇厂长一脸无奈,“我不是不信守承诺,只是这事关重大,我作不了主啊。”“重大在哪里?”臧小六不解。“这么大一笔款子,是要上级主管部门审批的。”臧小六生气地说:“你既然作不了主,为啥还答应我?”“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你执意要去,更没想到你真的能把这笔钱要回来。”臧小六不想再跟仇厂长啰嗦。“一句话,你给还是不给?”“容我向上级请示请示。”

当天晚上,臧小六和李飞一起摸到仇厂长家,李飞将一把磨得锋快的牛耳尖刀插在他家沙发上。仇厂长哆哆嗦嗦,“有话好好说,何须动怒。”

“一句话,到底给还是不给?”仇厂长自知理亏,此时怎还坚持。“给,一定给。”

第二天,臧小六到厂里顺利支到八千块钱的奖励金。一个月后,仇厂长被撤一切行政职务。自然,这件事情是若干年后,臧小六再次碰到仇厂长,重提当年的往事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