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

这个建议是明智的,也有利于工作的展开。何文进想了想就同意了,但对那些往年有拖欠的户还是坚持了进户收缴。

前一天晚上,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她在外间屋拨弄了一会儿电视,看没什么好节目,就又回到自己的屋里,翻了会儿书就哼起了《草原之夜》:

“爸、妈看着他,在大街上。”

“遇事多想想,每逢打药先做试验,这些风险还是可以避免的!”董建菊不失时机地鼓励他。

“我能行,你不要赶我!”王燕站在上边也大声朝他喊。

纸箱的事,刘承彦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消息。有一天下午,他到谷双红家去找谷双红,没找到,去了纸箱厂也没见到他。后来,他在村委会见到了王建军,王建军说纸箱的事已经商量过了,因箱厂资金紧张,必须付全款。刘承彦明白这是刁难——因那时订纸箱根本就没有付全款的——没说什么就回去了。回去后和王志勇、王彦顺一说,王彦顺就骂上了:“付全款?你狗日的就是付百分之五十老子也不用!离开了你们的臭鸡蛋,老子照样打糊汤!”

“小老弟,跟你说了你也不要激动,你知道这些钱人家都拿去干什么了?”

“快过来,唱一个!”有两个人走过去,硬把他拽起来,还使劲把他推到了篝火旁。

“王燕,听哥一句话,市场那边的事我给你管下来,你还是去读书吧。你这么好的条件,不读书怪可惜的。”

在当时静海市最好的和平饭店里,我接受了他一次地地道道的启蒙教育。

冲上来的两个人,一连砍了刘承彦六刀!

就在他下死力踢王燕的时候,刘承彦从市场部跑回来了。隔着人群,他老远就看见好像是小六弟在打王燕。他冲到跟前,想都没想就照准小六弟的腮帮子一拳,一拳就把他打倒在地上。

刘承彦觉得有些奇怪:她明明卖的就是他的黄元帅,为什么说是她哥哥拉来的苹果呢?还说什么她们河北?他越想越觉得奇怪,就把衣领竖起来,遮住一点儿脸,从侧面慢慢朝小姑娘走去。他想从近处再仔细看看她,可当他就要走到小姑娘身边时,突然吃了一惊:小姑娘尽管声音听起来好像是很愉快,可眼睛里分明闪着泪光……

雨水落在他的脸上、脖子里,冷得他直打寒颤。他顺着果园的防风林走到大街上,然后又从果园的大门口走到果园里。

董建菊支吾了老半天才红着脸说:“是……是……是王志勇!”

“冻雨多是在冷暖空气交锋的情况下产生的。由于北方冷空气频频进入,使近地面的温度低于零度;它上面的云层因受较强的西南暖气流影响,温度往往在零度以上;再往上,云层的温度又低于零度。……从上层云里下降的雪花通过高于零度的云层时就会融化成雨滴,当它再下降到近地面温度低于零度的冷空气层后,还没来得及冻结就下到了树上,紧接着便冻结成了我们所看到的冰冻……”

“没想到你也会吹牛,我听人家说苗圃队队长去年比赛一天就接了1900棵!……1900你知道不知道?”

紧接着全场的人都笑了。

杨晓丽让他把前边的衣扣解开,慢慢把衣服撩上去:他的背上一共有六处刀伤,伤口虽然已经长好,但周围还泛着青紫。杨晓丽一处一处地抚摸着,泪水也一滴一滴地流下来:“你……这次出去……是不是因为?”

歌里唱的“呜哩哇,呜哩哇,娶了媳妇啃脚丫”,就抬起脚尖儿来让刘承彦啃。

天更黑,雾也更浓了。他们走过去后杨晓丽一边把子荀递到妈手上,一边大声嚷:“妈,你和我爸都做的什么饭呀?”

刘晓红在人们的一片唏嘘中,既没有表现出多高兴,也没有表现出不高兴,表情一直木木的。

王彦顺趁着屋里没人,就赶紧把来的目的和他说了一遍。

赵依依高高的身个儿,模样也长得很好看,唯一的不足是脸黑了点儿。镶着金牙儿,还戴着一对金耳环。

“那……是谁在给他发货?”

“我可先说刘承彦,谷雅珍是我的!你可不能吃着锅里占着碗里!”王彦顺停住手,使劲瞪着刘承彦。

他怎么也不相信他堂堂一个村支书能连这点儿事也办不成。他为村子里做了多少事?人们粘了他多大光?如果不是他全力支持果园,果园能有今天吗?难道一个村领导就只能有付出的份儿,不能有一丁点儿回报吗?富强冷库去年是找了点儿果园的便宜,可历来是袜子啃鞋,难道还有鞋啃袜子的道理?换不换变压器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既然已经说出来了难道就非得戗了脸儿?今天已经不是一个变压器的问题了,他要争回来的是一个支书的尊严、是一口气。

在天远县西古城村这一带,这些年风行的水果卖法,一谈就是“净树”。所谓“净树”就是一旦谈定了价格,树上所有的果——病虫害除外——就都是买家的了。至于能出多少等级果、哪个等级的多与少,全凭个人眼力。再就是自采、自装、自运。

后来,人们虽然出了气,可心里很不是滋味——因这毕竟是干了一件又愚蠢、又荒唐、又自取其辱的事。

第二年初夏的一个星期天,杨运生因队里放了工,来帮着刘承彦的父亲整理新房的院子。刘承彦的母亲也和郝淑芬腆着肚子坐在屋门前晒太阳。

“建军哥……”当他把炉火拨旺,把屋子打扫了打扫刚想坐下来时雪建成进来了。

“打是打了,但是不要紧。我主要是怕他们把我这点儿麦子抢走。”她说着就指了指靠北墙的几袋儿麦子:“今年我们那块地的机井坏了,新打的机井我们没钱儿上,人家也就不让我们用!没浇上水,所以麦子也就打得很少……这不,孩子们也不让上学了……”

“那今天村干部们,就没有人来看过你?”刘承彦看着她凄楚的面容差一点儿没流出眼泪。

“没有。”她苦笑笑。

“乡里也没有人来?”他又叮问了她一句。

“没有。”她又摇摇头。

“那不让孩子们上学是谁说的?”

“学校哇。老师说是乡里和村儿里定的。”

刘承彦气得一下子就闭上了眼,他喘了一会儿气又说:“孩子们上学的事我去找村里,公粮的事我也去跟他们说。另外你知不知道咱们村被抓去了五个人?”

“知道哇,这都是因为我!”李新然说着,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如果明天有村干部或者乡干部来看你,你就说你头疼得很,腰也疼!最好不要下炕!”

“你是说……”

“你把病说得越重他们五个人的罪也就越轻。”

“啊……我明白了。”

刘承彦等孩子们给李新然盛上饭,偷偷在她炕上放了三百块钱就走了。

他找到王建军家里,王建军的妻子说王建军一直没有回来,就又找到了村委会。

村委会的院里、屋里都亮着灯。支、村委们自从何文进挨了打后就一直在开会。

他走到屋门口,杨晓平以为他是来找他的,就赶紧站起来了。

他朝着他摇了摇头。

“你有什么事吗?”王建军见他不是来找杨晓平的,出于礼貌就极不情愿地问了他一句。

其实今天最不痛快的人要数王建军了:在他的管辖范围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乡长竟然让村民们给打了。征收队员还让村民们追到了河里。这无论如何是交待不了的。但交待不了又能怎么办?西古城村的村民们也不是好惹的主儿。把他们逼急了他们什么都能干出来。他知道他遇到了有生以来最棘手的问题……

“我想问问乡长挨了打就抓人,那么李新然挨了打怎么办?交不出公粮就不让孩子们上学到底是谁的主意?”刘承彦不管王建军遭多大难,也不管支、村委们为什么开会,他最关心的是官再大也大不过一个“理”字,平民也是人。

王建军正有一肚子气没法儿出,见刘承彦说话这么尖刻,就站起身来说:“不让孩子们上学是支、村委的决定!是通过了村民代表大会的!怎么了?交皇粮国税是每个公民的义务,是历朝历代都不能少了的!李新然怎么了?她不是中国公民?没有种着中国的土地?她为什么就应该搞特殊?”

刘承彦的火儿也大起来:“她是不应该搞特殊,那也应该看她能不能交得上!看你们的‘三提五统’超没超出农民纯收入‘百分之五’的权限!动不动就搬出村民代表,你就是搬了出全村人,也否定不了宪法,也否定不了儿童受教育的权利!”

两人的唇枪舌剑,引来了好多人围观。支、村委会开不下去了。杨晓平走出来想把刘承彦推走,刘承彦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说:“他何文进是人?那李新然就不是人?何文进挨了打就抓这个抓那个,那李新然挨了打为什么就没人问?

是,何文进是乡长,是国家干部!可他是怎么做工作的?交不出公粮就牵羊、逮猪、搬电视机!他怎么就不问问李新然为什么交不出公粮?他是有背景,是有仗势!可李新然的父亲是死在了抗日的战场上……”刘承彦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难道……难道他的父亲打仗就是为了让她的女儿挨打?就是为了让他的外孙、外孙女没有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