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我不同意?”董书仓的心跳起来,“你不会打什么歪主意吧?”

“这个问题我想过,”王志勇说,“果园打药可分片儿把时间间隔开,并尽量使用低毒农药。实在调整不过来了可以把羊赶到河滩上去。咱们果园的树干相对高一些,羊不会给果树造成多大危害,只是一开始要投资多一些。”

他朝着她笑了笑,没言语。他觉得她不能理解他,他也跟她说不清。

王志勇初中毕业后就一直在果园上班,那时的果园比不得生产队,是要按入园早晚论资排辈的。

刘承彦一时语塞,自知理亏地慢慢低下了头。

“我让你不叫……”杨晓丽走过去就朝着他的胸前一拳。

其实刘承彦平日经常主动给杨晓平帮忙:他帮他建冷库,帮他入果儿,帮他看制冷机,甚至他新房那边儿起个猪圈什么的都是他。可去年春天,当他把卖树苗的最后十万块钱给他拿来时,竟然挨了他一顿训。

这时杨晓丽走出来了。

“进来。”他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高志远的说话声。

他本来是想从这儿出来就接着去找雪建成的,可突然间碰到,却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和雪建成没什么交情,也不是一代人,想寻求他的帮助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没抱多大希望。可雪建成看了他一眼说:“你的事儿我已经听说了,刚才谷雅珍到我们家去了,多了也没有,就能帮助你十万块钱。你什么时候用,随时可以去拿!”

“把我们原定的投标数额,再抬高十万怎么样?”王建军问大家。

“没细算过,恐怕不止。”

“怎么?……你们还敢抢啊?”

“我耽误了时间?这果园年前就应该承包出去!这时间是谁耽误了?难道也是我?”

那些年,果园简直成了西古城村的负担。村民们既恨这个世道没有公理,又恨村干部们无能。更恨有的村干部还跟上边的一些人里勾外联。

他最初的打算是想和刘承彦一起承包果园。他自己没多大实力,也确实只有十万块钱。刘承彦也不过二、三十万。可他们有个中学时的同学叫张天宇,年前调到了北里厢信用社当信贷员。他们一起吃过两次饭,详细探讨过西古城村果园的情况。张天宇说如果他能承包住西古城村果园就可以以西古城村果园做担保,争取贷款。并且告诉他这件事已经和信用社的王主任打过招呼。他高兴得当晚就给远在静海市做水果生意的刘承彦打了个电话。可刘承彦听完他的话后不但没高兴,反而很不以为然地说:“你千万别异想天开,做事一定要量力而行……”

十点左右,这里已前后来了好多人。雪,在猛下了四、五个小时后已慢慢停下来。人们踩着半尺厚的积雪慢慢走动着。

此外我也感到十分遗憾:读完全书,始终没有感受到一种昂扬进取的气氛,一股攻坚克难的精神,反而经常令人觉得失落、沮丧、迷惑、无奈。究竟是农村的现状就是如此,还是作者的心态浸染所致?我不得其详。

他们又走到路南的梨树上看了看,梨树上那些冰,也是一触摸就脱落了。他们又一起走到梨树地的最里边——最里边的树也和路边的一样。

“但愿这场冻雨,不要下得时间太长。”王志勇仰起头,打着手电筒看了看漆黑的闪烁着雨丝的夜空。

刘承彦走回家里时已是午夜两点了,他拿毛巾擦了擦头发,把湿衣服脱下来刚要重新躺下,突然听见王燕说起了梦话,声音很大,还带着哭声。想了想就找了件干衣服穿上,然后轻轻走到她的屋子里。

王燕的两只胳膊已伸到了被子外面,她仰面躺着,脸上满是泪痕,一面“妈妈、妈妈”地叫着,还一面脚蹬手挠。

“王燕!……王燕!”他坐到她的床沿上,轻轻推了推她。

王燕依旧是“妈妈、妈妈”地叫着,依旧是脚蹬手挠,而且眼角里又涌出了眼泪。

“王燕,你醒醒!你怎么了,做恶梦了?”刘承彦又一次推了推她。王燕依旧没醒,依旧是一副很痛苦的样子,但手脚慢慢放平,慢慢平静下来。

刘承彦深感歉疚地看着她:他知道她睡梦里喊的妈妈是她的养母,也知道她对养母一直念念不忘。他曾听她说过,她养母为了抚养她,给她看病,捡过破烂,当过搬运工,还卖过血。他还听她说,她刚懂得爱她、刚想回报她,她却死了。而且是出人意料的惨死。他现在才明白,她养母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是任何人都不能取代的。

窗外的冻雨似乎又紧起来,屋沿下已经能听到水的滴答声。他轻轻把她的胳膊放回被子里,拿了把椅子挨着她坐下——本来就清晰可见,使人难忘的一幕幕,慢慢又连结起来……

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冥冥之中早有注定,他和妹妹王燕是在几万里以外的静海市的郑家庄水果批发市场偶然相遇的。

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儿,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去认识外面的世界,然而第一次出远门儿就能和丢失了十四年的妹妹相遇?

这可能吗?

说来都令人难以置信。

郑家庄的水果批发市场,在静海市东南角,是由三条东西巷道,一条南北街和最东头靠北的一座办公楼组成。市场规模虽然不是很大,但地理位置优越:

一是离铁路货运站近,下站成本低;再一个就是它的东门紧临着环城路,出入方便。他的远房表姐也正好在附近一家轧钢厂上班儿。

他的表姐叫陈丽华,四十多岁,曾经和丈夫一起经营过水果,后因丈夫有外遇和她离婚,就心灰意冷专心上班了。

他发去的第一个车皮黄元帅、第二个车皮雪花梨,都是他表姐帮他卖的。第一个车皮卖了七天,第二个车皮卖了三天。虽没预想的那么好,但每个车皮除去给表姐一千元,还能赚到四、五千。

他的第三个车皮发到后,表姐突然感冒发烧起不了床了。

水果批发生意是一个人做不了的,当时挨他们卖货的一伙当地人主动提出来愿意帮忙,条件是从下站到卖完收两千元钱。他们为首的叫小六弟,三十来岁,个子不高,一付公鸡嗓,留一抹小黄胡。刘承彦觉得他们平日还算热情,跟表姐好像也很熟,没多想就同意了。

和他们合作有一个好处,就是按市场行情定好价,平日少来或不来,只等卖完收钱都可以。

可没承想和他们合作第一个晚上就丢了四件货。

这个批发市场还在建设的初级阶段,好些库房没有门儿,客户们一到晚上不是自己看货就得顾人看。以往看货都是表姐找的自己人,这两天这人正好没有空儿。

这个晚上是小六弟找人看的货。

为以防万一,第二天晚上,刘承彦租了条被子就自己去看货了。

这晚的天气有点儿冷,他在地上铺了几个水果厢,睡到半夜就冷得睡不着了。他爬起来在铺位上坐了会儿,想了想几天来的事,就披上衣服去上厕所。

四下里静悄悄的,天空中挂着一弯冷月。地上到处是香蕉皮、废纸和嚼烂的甘蔗。他在市场西南角解完手往回走时,突然看见他的库房门前站着一个人:

“不会是有人来偷果吧?”他的心里一沉,急忙闪到路旁的一根电杆后面:这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年人,身材不高,留着平头,穿着很利落。他在他的库房门前站了会儿刚要走时,突然弯下腰,抱住胸,一付很痛苦的样子,“哎呀”了一声,就慢慢倒下了……

刘承彦吃了一惊,急忙赶过去,借着昏黄的灯光,他看见他脸上已没了血色,额头上渗出汗珠,还“哎呀”“哎呀”地轻声呻唤着。“你怎么了?你哪不舒服?”刘承彦抱住他大声问。

“我……我……”这人用求救的眼光看了他一眼就嗫嚅着再也说不清楚话了。

刘承彦的第一个反应是——他得了心肌梗死。

他迅速摸了摸他的几个口袋儿——没有救急药。

“怎么办?”刘承彦一下子着了急:抢救这种病人一是必须及时,二还得处理得当,并且不能背,不能抱,病人还得仰卧。

他冷静地想了想就半托着这个人平放到自己的铺位上,然后给他扯过被子盖上,就朝市场西门跑去。

他觉得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快去找辆出租车,因晚上根本找不到公用电话,就更别说打什么120了。

他跑到市场的西门刚要喊门,不知为什么门开着,他放慢脚步,见门口没有出租车——一刻也没有停留——就又顺着路往南头跑去。

他一气就跑上了市场南边的凌云路。

已经是后半夜了,凌云路上不但看不到出租车,而且连个人影都没有。他失望地停下来,大口地喘着气。就在他犹豫不决,不知所措的时候,老远看见一辆出租车驶过来。他冲到路中央,张开两臂,强行把出租车拦住,然后硬塞给了司机几百块钱,并带上出租车开进了水果市场,与司机一起把病人轻轻平放到后座上,然后很快送到了市场往南、往东的一家市医院里……